我记得那些人的辱骂和嘲讽。
“你以后死得肯定很早......”
“谁要和你这种人做朋友啊......”
记得那些人曾将我当工具一般对待，用完就丢。
“喂，你！今天的打扫，你就帮我做了吧，反正你今天也要打扫，喏，扫把就交给你了......”
“过来！嘿嘿，拿到了！你的英语作业借我抄一下，谁让全班就你英语成绩最好......”
记得那些人对我的不信任与猜忌。
“你为什么要偷走我的汽水？是要报复我吗？因为我总是让你做这做哪的？可你家里不是有钱吗？有钱为什么还要偷我的汽水......”
“你在她面前说我坏话了吧？是不是？不然她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喂！你看我说话啊！你哭个什么哭啊......”
我也记得她们虚假的笑容。
“微微，微微，微微......”
她们纷纷呼唤我的名字，带着含笑的双眼看向我。
我讨厌她们的笑，那不是一种看正常人的笑，而是一种犹如在看傻子般的笑，冷漠到彻骨的笑，虚伪到极致的笑。
她们也不是在看我，而是期待着从我的嘴里下一秒又会蹦出什么值得引她们发笑的话语。
那些记忆存于我脑海内，永远也不会忘记。
事到如今，面对从前的人，我有多久没有与那些人联系了呢？
记忆有些模糊，甚至也有可能被自我防御机制修改。我早已无法辨析哪些记忆是真是假。
就连那份本该感受到的苦楚与酸涩都不存我心中。
内心里感受到的，唯有平静。
我究竟能否算得上摆脱了阴影呢？
回家的路途遥远，我选择搭乘公交回去。
我拉着扶手站在下车处，戴起一顶头戴式耳机，想要将自己与外界彻底分隔开来。
将音量调到最大，感受耳膜的鼓动，在音乐中忘掉自我，让灵魂与旋律一起随节拍震动，随节奏流淌。我记得这也是我常做的事，只是这次滋味与以往有所不同。
我回忆起那些仿佛不属于我的的过往，一边专心品尝其中滋味。
音乐躁动无比，狂乱的节拍每一击似要击打在我的心脏。
我闭上眼，想要沉浸得更深一点。
我叩起脚尖，轻轻点动脑袋，随着旋律的鼓动打出节拍。
脑海中有一个东西蓦然成形——那是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咬尾蛇不停如风车那般转动，似乎暗示我徒劳的努力，无论怎样做都得不到解救。
出口被自我封死，如果想要从轮回中得到解脱，就得先松开自己那咬着尾巴的口。
可人心是多么的贪婪不足，怎会放弃就在眼前的幸福？抵挡不住那样的诱惑，又不肯放手得到解脱，只好在轮回中尝遍所有辛酸苦涩。
矛盾——我立即想到了这个词。
我或许亦是个矛盾的人。
被这疯狂旋律触动的我不禁涌上了一珠泪水。
我继续闭上眼，听着旋律，干脆在心中去构想一个美好的自由的世界——一个只属于我的世界——在那里，将不再有任何痛苦的回忆和迷惘的如今。
那里将会有百花齐放，万鸟齐鸣。不再有人，和任何来自人创造的痛苦。
花儿可以决定何时开花，爬山虎可以毫无顾虑地攀附高楼，秋蝉也不必担心入冬何时到来，因为这个夏天永不结束，麻雀叽叽喳喳，无规则飞翔，再也不必担心吵到城市中的人们，因为这个城市不再有任何人。
创造一个由我创造的世界——这样，我会不会忘掉那些多余的烦恼？
在那样的新天地里，情感将如花儿与爬山虎般随心所欲，思考将如秋蝉与麻雀般再无顾忌——这样，我会不会成为真正的我自己？
就再沉浸得深一点，深一点吧，让幻想更加逼真。
想象漫无边际，我不断扩展着脑内的世界，不觉被疯狂填满了心灵。
只想要感受那股悲伤的我，渐渐也开始对这世界产生了一丝厌恨。
“微微！快停下！”
突然一个重心不稳，我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倒进了谁的怀中。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却被对方及时伸出的手掌覆盖。
“不要看。”
耳边再次传来对方冷静的声音。
而这道声音莫非是——
“安夏？是你吗？安夏？”
“……”
对方没有回答。
“不……不对，你也不是安夏。安夏不会这样……”
突然再次意识到不对劲的我，想要用力挣脱对方的手。
“你快放开我！”
可对方的一只手仍牢牢抱着我不放，只听得对方用毫无温度的嗓音无奈说。
“好吧，如你所愿。”
此刻他终于松开了手，仍有疑惑的我也终于能够睁开眼，重见光明。
可在望见周围景色的一瞬，我竟吓得完全无法动弹。
大厦林立，拥挤成一簇，爬山虎竞相爬上高楼。公路上被无名的藤蔓覆盖，结出妖艳的紫色花朵。无数黑蝉趴在公路边的藤蔓上齐齐奏响，蝉鸣如刀快要割裂耳膜。叽叽喳喳同样吵闹不停的麻雀组成一支大军，在城市上空划出凌乱的轨迹。
本该戴在头上的耳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本该站在公交车上，准备回家的我也不知为何竟伫立在一个十字路口。
而这一切似乎都随着我的苏醒而以某种惊人的速度倒退——
爬山虎竞相向下攀爬，无名藤蔓向远处匍匐倒退，紫色花朵退化成种子，黑蝉逐渐停止鸣叫，最后羽化为一具空壳，天空中的无数麻雀也如受惊一般四散逃逸而去。
世界，似乎是恢复了本来的秩序。虽然街道上仍旧空无一人。
“这……”
千言万语都无法道出我内心的震惊，思索了半天，我竟无言以对。
“唉——”
而这时，背后传来一道轻轻的叹气声。
我有些警惕地转过身，看向那个模样为安夏的人。
曾经，一段与某人对话的记忆也在此时浮出水面——
“什么是真实？”
“真实就是将已经发生的事重复一遍。”
“那什么是虚假？”
“虚假就是将已经发生的事重复千千万万遍。”
“人类的本质是不断地重复，所以人类更容易沉溺于虚假。”
“你是谁？”我对上那双沉着冷静的眼，颤抖着声音问。
而那回看向我的双眼则有些微微动摇，那人在沉默了片刻后，褪去了伪装。
我眼见着那人身上泛起一阵阵白烟，在我面前，她的模样一点一点发生改变。从发型，容貌，衣着开始，最后化为一位个子大约160cm，穿着一件黑色小西装的少年。
而他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
“谢、雨、笑？”
在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我又立马察觉出不对。
“不，不对，既然你可以变成安夏的样子，那么，应该也可以变成谢雨笑的样子。”
“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还有——这个世界又是怎么了？”
有太多疑问积压在我心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一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
一时冲动，我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没有任何抵抗，只有表情微微震惊。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被疑问冲昏了头脑的我忍不住摇晃起他的身子。
“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啊！”
“喂喂喂！你这丫头，也太没礼貌了。”
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我霎时从激动中清醒了过来。
一头翅膀似蝙蝠，尾巴似鳄鱼，犄角似麋鹿的红色小怪物突然从他身后飞出来，蹦到我的面前。
它伸出短小的前肢指着我，向我不满地喊道。
“你这丫头，还不快松开！”
我被惊愕到说不出任何话，光是看着这头疑似“龙”的生物，我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更别说龙开口说人话了这一事实。
被它的气势吓到，我不禁点点头，放开了他。
而那头龙则趁机飞进我与他之间，继续用它拿短小的前肢指着我，开始说教起来。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这种毫无教养的人。竟然直接抓住别人，摇晃个不停，有什么疑问的话，就好好说嘛，干嘛一上来就抓住对方。”
“等下，听你的语气，难道你……认识我？”
“唔嗯？你当然认识我啊！蠢丫头，小心我吃掉你哦！”
“噫——”
我不禁再一次被这头龙的气势吓到，而又听见他玩笑似的地说。
“放心，红红是条食草龙，不会吃掉你的。”
“都说了不准称呼我为红红！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莎士比亚，莎士比亚！你们俩给我好好记住！”
“啊哈哈。”他懒懒打了一个哈哈，像是对它暴躁的性格早已习以为常，“别理它。”
“唔嗯？什么叫别理它！亏我还帮你教训这个没有礼貌的丫头。”
“无所谓，我本来就没叫你帮我出面。”
“什么？啊啊啊，气死我了！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家伙。还有你！竟然忘记了我，你们俩个，给我记住了！来自龙的报复可是很危险的！哼，我不理你们了，你们怎样都好，就算世界毁灭也不关我事。”
自称为“莎士比亚”的幼龙在撂下一大堆狠话后，独自飞走了。
我与这人的气氛因莎士比亚的介入总算变得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此时此刻，我们之间也只有沉默。
而他率先开口。
“梦终会醒来，花儿也终会凋零殆尽。”
一丝悲伤染上他的眼底，见到他有些奇怪，我便安静地聆听他的后话。
“与其抱着太多疑问，颤抖着灵魂数日，不如——”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他又笑着轻松一般地对我如此说道，仿佛刚才的那抹悲伤只是我的错觉。
“如果你赢了我，我就解答你的疑问，包括现在的，过去的，未来的所有疑问。可如果你失败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留下来。”
“嗯？”
“留下来，留在这个世界里，永远也不要出去。”
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他话中的含义，更不懂得他话中的含义于他、于我是有多么的沉重，沉重到无法回忆。
永远有多长？又该如何定义？对永远的定义是在逻辑学上同样永远也无法解释的问题。只有亲身实践过的人才能体会到，永远这个词有多么漫长，亦有多么残酷。
永远也不要出去吗。
我能冒着这样的风险去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吗？
顿时，咬尾蛇的画面又浮现在我脑海内。
如果想要得到解答，就不得不冒着风险。如果咬尾蛇想要打破轮回，得到解放，就不得不送开口，丢掉眼前的利益或者幸福。
“好，我答应你。那么，游戏内容又是什么？”
“从明天开始，互相扮演彼此的恋人，最先动情者——”
“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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