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咖啡

0.

现在是凌晨三点。

据统计灯亮的软件提示，现在仍有46％的大楼窗口是亮着灯的。这个城市里至少还有46％的人没有进入梦乡。你可能会觉得这个数字很不可思议，但其实，54％的人入睡已经是很高的比率了。

大约在五年前，一场席卷全球的可怕瘟疫爆发了。这个瘟疫和其他瘟疫相比，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它不会给人带来生理上其他方面的不适，它只会让人睡不着觉。而且还会慢慢消除人们睡不着引起的后遗症。简单来说，它就是会让人变成不需要睡觉的动物。

这个消息一经专家放出就引起了全球的恐慌。

真的会让人睡不着觉吗？真的睡不着会没有后遗症吗？人类如果没有睡觉会变成什么样子？社会会发生什么大变动？生物方面的研究内容又会有什么改变？人与人的交往、人们的工作、人们的日常生活又该呈何种模样？

诸如此类的讨论在网上爆出。无论是得病的还是没得病的人都惴惴不安。无他，只因这次疾病太过于古怪。各路专家在报道上承诺正在认真寻找治愈这次疾病的方法，记者则在旁边问出少数人的心声：这次瘟疫是否真的有治愈的必要？

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科学家们直到全球的人都感染这个疾病变得睡不着后，也没有找到治愈的办法。人类在这场瘟疫后，真的变成了没办法睡觉的动物。

1.

首先最开始动作的，是部分中小企业。

就拿我辞职前的那家公司举例，他们做出了一个创新性的举动：把员工下班的实际时间偷偷改到晚上十二点。最开始他们只是发消息暗示愿意加班的人留在公司进行工作，到后面直接明目张胆的贴消息说不留在公司工作的人会被克扣工资并贴处罚。我们这些员工忍无可忍，只好联合把它告到了管理局那。

值得庆幸的是那时候的法律还没有修改成现在这样，我们胜诉了。公司需要赔偿我们的精神损失费并将上班时间调回正常时间。领导在下法庭后说出的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也就现在还维持原来那一套，过不久之后，所有人的工作时间都会改成凌晨下班的。”

在中小企业接二连三的发布加班通知、法院天天客满后，国家的通告终于下来了。在直播会上，领导讲述对于现在这个情况，人民不需要担心，国家一定会维持人民的正常休息和工作的权利，为人民在瘟疫后的生活做一个强有力的保障。

在最开始，事情真的如他们所说，人们的上下班时间还是正常的。下了班回家吃了晚饭后就一家人聚在一起彻夜闲谈或者各玩各的，因为根本不会困，所以玩到早上上班时间看着太阳踩着朝霞去上班。除了极少数自律极强、有许多爱好的人外，大部分人的生活在去掉占据至少四分之一的睡眠后，慢慢变得无聊起来。

看电视？节目都已经过了三轮，没什么好看的了；看手机？刷来刷去所有的套路都已经刷遍了，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去逛街？总不能一天多出来的那至少六个多小时全部拿来逛吧？逛的太多就算是神也会觉得厌倦的。其他的活动也是同理。

那怎么办呢？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工作了。于是在瘟疫感染完全部人的几个月后，人们开始过早的上班或过早的下班，公司里到处挤满了人。人们都开始将第二天的工作放到无聊的晚上来解决。那第二天晚上做什么呢？自然是解决第三天的工作……如此一来，工作进行速度确实比最开始有所提高，所带来的经济增长也是慢慢浮出水面。

在之后的五年中，人们开始适应晚上睡不着的日子，熬夜工作也不知不觉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事情。和消磨时间相关的机构也日益增多并逐渐形成一条新的产业链，成为人们选择消耗原本睡觉时间的好办法。在国家会议上陆续有人将原本睡觉时间划进工作时间的提案提出，要求重新规划人们的工作时间和工资问题。以及劳动法等等法律的更新也开始提上日程。

当然，除了适应的人群外，还有无论如何都不能适应和接受的人们。他们提出“睡眠是必要的事情，即使人类睡不着了，拥有规定的睡眠时间也是必要的事情。”并且表示自己就算没办法进入梦乡也会在到点的时候规规矩矩躺在床上。只是他们的声音一直被无视，直到最近某个东西的出现，人们才开始将注意力放到这些声音上。

2.

而那个东西，就是“咖啡豆”。

可不要误会，这个咖啡豆和平常的咖啡豆不是一个物种，这个东西——在海底。人们需要佩戴潜水设备潜到位于海洋下几百米的底部去寻找这些“咖啡豆”。

它们最开始是一位渔民所发现的。几个月前那位渔民出海打鱼过晚，直到夜幕低垂时才刚刚回到家附近的海面。紧接着他就在漆黑的海面上看到随波浪涌动的点点亮光，出于好奇，这位渔民伸手捞了一些带回了家仔细观察。那些发光的物体大小和形状类似于咖啡豆，这位渔民很快就上报给了附近的农业大学请他们来挖掘这些豆子的底细。

农业大学的学生和教授们经过缜密的分析，发现这种豆子基因中包含着一种荧光基因，这使得他们可以在暗中显露出荧光。在豆子的其他成分中，也没有可以产生毒物的基因存在。因此他们推断，这种豆子是可食用的。随后大学老师们招募人手一起沉入深海调查，终于在海底找到了结出这种豆子的植株并带回样本。

这些结出豆子的植株的叶子可以长的非常长，就目前发现的样本中，最长的叶子据衡量一共有两米三。不过它的茎和叶子相比，就异常的短，最长不过二十厘米。每个茎头部只会结出一个豆子，当成熟后豆子就会被释放出来，豆子浮上海面，随着海浪漂浮流动。一个豆子能够漂浮十到十五天，在漂浮到适宜生长的环境后，豆子就会分泌出一种物质让豆子沉入海底，开始新一轮生长，大约三十天后，豆子会进入成熟期，开始结实。

唯一一点让教授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学校附近的物种明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识别记录了。在最近带学生进行的实践中，也没有发现这豆子的丝毫踪迹。这豆子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学校附近的海底——就像五年前那场瘟疫突然出现在世界上一样

但是再多思考也没有意义。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海边也陆续传出发现这种豆子的消息，就连北冰洋的海底都有所发现。科学家们开始投入研究这个好像可以在世界任何海底生存的豆子，因为这豆子外形实在酷似咖啡豆，又是在夜晚被发现的缘故，所以科学家给这种豆子取名叫“黑夜咖啡豆”，有时候也会被简称为“咖啡豆”。

随后研究报告就在众人的联合研究中接二连三的刊登在杂志上。不过在其中，有一份研究报告的标题显得额外的不同：

“关于黑夜咖啡豆的食用研究以及助眠作用”。

3.

这几年最为看好的助眠产业其实发展的并不好。因为不管是声音还是食物，最后都不能让人产生丝毫睡意。就算是吞下大把大把的安眠药，也只是会被清醒的送去洗胃。不习惯没有睡眠的人越来越少，人们逐渐对助眠活动失去了信心和兴趣。

在发现黑夜咖啡豆应属于可以吃的食物后，发表研究报告的机构便采用了将豆子磨成粉冲泡的方式（类似于咖啡豆冲泡咖啡的手法）将其冲泡成黑色的液体（并没有用染色剂，豆子冲泡出来就是黑色的），供受实验者饮用。

我很幸运，参与成为受试者之一。

在这场实验中，所有的实验者都被发放了一杯黑色的冲泡液体，上面泛着白色的点点，看上去就像夜空一样。每个人的黑色液体深浅颜色不一样代表液体的浓度不一样。在场的气氛其实还算轻松，受试者都知道这豆子不具有毒性，而且已经经历过动物实验证明没有危害。只是在惊叹着豆子冲泡出来是黑色的同时坦然的喝完了液体，接着对记录人员提出自己喝下去后的感受。

我分配到的饮料是浓度比较浓的那一批，基本没有稀释，黑色正浓，就宛如安静的午夜。喝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平淡的像杯白开水。在喝下去的五分钟后，我周围的人就开始陆陆续续揉起眼睛。很快的，我也开始打出了一个哈切。在座的其他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好像……有点困？”

已经几年没有睡眠的我不敢肯定这种感受就是困意，我坐在原地，努力试图保持清醒的将这种感觉描述下来。但却渐渐敌不过昏睡的眼皮，最后往后一躺，彻底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时，我看见的就是工作人员紧张的脸和接在我身上的各类仪器。我是第三个醒来的。据工作人员描述，喝下浓度从50％到100％的人最后都陷入了昏睡。从数值比对来看，我们是进入了“睡眠”的状态。而50％以下的人都普遍表示他们有点想睡的念头，只是他们最终都没有睡着。

“这个咖啡豆很有可能是人们恢复正常睡眠的一个突破！”

和我聊天的工作人员明显是觉得人类需要睡觉的那一派。他激动的握住我的手，朝我问这问那，希望得到更多的数据。我也努力的回想感受描述给他听。

“我现在并没有什么不适，楞要说的话，还有难得的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那种感觉真的是让人上瘾，就像是享受了一场饕餮的盛宴，身心全部放松起来。我突然感受到了拥有睡眠的快乐，不敢相信过去我居然过着每天都有睡眠的日子。

随后没多久，受实验人员就全部都醒了过来。工作人员忙着记录信息，脸上除了汗水外就只剩下神采飞扬。这次实验我们都心知肚明会为现在睡眠消失的人类社会带来新的可能性，我也是因为参与这次实验真正见识到了黑夜咖啡豆的力量，才决定和朋友一起去挖黑夜咖啡豆看看。

4.

我和朋友已经到达了海岸边。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黑夜咖啡豆就已经引起了大众的注意。值得庆幸的是黑夜咖啡豆还没有被什么大资本垄断，也没有真正的面向市场完全开放。如果想要挖取咖啡豆挣钱，就只能趁现在。

我们穿戴好潜水的用具，趁着夜幕降临时潜入水底。黑暗成为发现散发荧光的黑夜咖啡豆最好的背景板，我们就像是误入神秘宫殿的外来者，在黑夜之中捕捉那些发着荧光的珍珠——好吧，是咖啡豆。

巡逻的保安很快就发现我们的踪迹，走到海边警告我们快速停止潜水行动，半夜潜入水中非常的危险。我们随口应和着，在其离开后又立刻潜入下去，继续采摘那些黑夜咖啡豆。

同前一天潜水相比，黑夜咖啡豆要少了不少。可能是有其他的人和我们揣着一样的念头所以前来采摘。这些天我所居住的公寓对面有好几个窗口都关了灯，我们这个地方四面环海，想要采摘在海里生长的黑夜咖啡豆非常容易，所以我想应该是在海里的黑夜咖啡豆被售卖流通的缘故，让部分人开始可以在晚上睡得着。

现在网络上关于是不是该用黑夜咖啡豆换取人们的睡眠权利吵成一团。本来将原本睡眠时间划入上班时间的政策都已经讨论到可以实行的阶段，又因为黑夜咖啡豆的出现被搁置了。

我们是否应该用黑夜咖啡豆来作为引子保证人一天的睡眠权利？众人各持各的意见：有坚持人需要自己产生睡意的人说黑夜咖啡豆带来的睡眠不能算是真正睡眠，它只是一个目前最强效力的安眠药；也有人吵着说不管黑夜咖啡豆是什么情况，自己现在只想睡着，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一尝咖啡豆冲出来的味道；更有人打起了阴谋论，说黑夜咖啡豆是一种看不出来的慢性毒药，能让经历过疾病后精神百倍的大脑变得疲惫进入梦乡，是非常可怕的药品。

我不是很在意网上那些的评论，实际上黑夜咖啡豆到底如何，一直不睡着的人类会怎么样，部分人对于睡觉强烈的执念什么的都跟我没什么太大关系，我只是想卖些钱拿去花销，并且留下一些咖啡豆再次处理饮用而已。

现在国家还没有彻底批准黑夜咖啡豆的上架，想要售卖只能偷偷在早上前往菜市场摆摊。收工的我和朋友一边讨论着黑夜咖啡豆的价格一边开车前往菜市场，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前几天去菜市场看的时候，已经升到了一百二十元100g，就那样还卖光了。我们决定将价格定到一百五十100g，好不亏待我们这一晚的摘取。

在我们预料之中的，虽然来买的人各不相同，有的一脸狐疑询问是不是真品，有的一脸兴奋抱着黑夜咖啡豆回家说要享受睡眠，有的嘴里嘀咕着不会有毒吧但还是买了一些，但咖啡豆还是卖完了。

它似乎比想象的，还要更受欢迎。

5.

托黑夜咖啡的福，我又连续睡了几天好觉。

但在那之后没多久，科研所宣布研究出了培育黑夜咖啡豆的手段，现在已经开始了大面积种植。关于黑夜咖啡豆的商品上架也已经提上日程，很快所有人就都能饮用到黑夜咖啡豆冲泡的饮品——黑夜咖啡。

于是售卖黑夜咖啡豆的小商小贩就被警察特别关注了，海边潜水采取黑夜咖啡豆的行为也被严厉禁止了。我不得已只能静静上着班并等待黑夜咖啡豆开始正式售卖的那一天。

同时人们对于黑夜咖啡豆进一步加深，人们开始发现，黑夜咖啡豆和星空有一些关联。黑夜咖啡豆冲泡出的像极了星空的液体会和它漂浮在海洋上时遇到的星空相似，推测这是因为咖啡豆在漂浮时不同的月光和星光会影响其内部物质存在的缘故。同时，黑夜咖啡豆的纯度提高会让人更容易进入深入睡眠并让人做梦，而且是做个好梦。有百分之六十七的受实验者表示他们在喝下黑夜咖啡后，会做一个虽然记不清楚但是美丽的梦。

关于将睡眠时间划入工作时间的提案也就此彻底结束。在多次实验确定至少目前黑夜咖啡豆没有危害后，各个国家逐渐都决定用黑夜咖啡豆协助完成人们的正常睡眠。一切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不过已经习惯彻夜不睡的人还是有很多，以不用睡觉强令人们工作的企业也有很多，完成黑夜咖啡的普及还有待推广。

我们依旧在努力维持人类应有的习性。只可惜在黑夜咖啡的推广过程中，又有可怕的一场瘟疫发生了。

在北部一个小国家里，第一个莫名其妙耳聋的人出现了。随后耳聋蔓延到了我们这里。你问我是怎么发现的？

那当然是某天我听着相关广播喝黑夜咖啡时，突然发现广播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