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苑18号楼笔记（六月书）

幸福苑18号楼笔记（六月书）

        新疆博州温泉县的团结路有个幸福小区，小区的17号和19号楼之间有栋楼，叫援疆楼。援疆楼里住着25个来自湖北省咸宁市和宜昌市的援疆人，他们是工作队领导小组成员梅卫民、宋华明、徐涛、张双全、任尚发，住建局徐勇，水利局杜群超（女），医生彭华（女）、阚进游、黎曙明、柳先、邓斌、郭辉、昌浩、田厚祥、孙瑾、王定强，教师周汉林（女）、陈学、胡宏军、雷岳奎、李连洪、郑华、王万春，还有最后一个，就是老车。

1、花事

这儿的铁不伤人。这儿的铁都有身份

守规矩。这儿的花伤人

雪花纷飞的时候，老雷疯了，满地里打滚

榆叶梅开的时候，老胡傻了，捧着一朵花

只知道一个劲的笑

美女周和美女彭是花痴，她们心里永远花事缤纷

拍照、美颜，穿各式的花衣服和花比美

老陈不关心这些，老陈点燃一支烟，正美滋滋的

和小外孙视频

杏花凋落的时候，老车一个人悄悄的走上黑山头

夜色中，黑黑的影子就像那些雕像，神情呆滞

-------今天农历三月二十，是母亲的生日

2、散步

一出小区大门，四个老男人又要重新规划线路

老雷说往左，那里有木耳场、北鲵馆，有在草地上

不肯回家的马和羊。老胡说往右，那儿有超市

有理发店，店里的女老板是河南人，软语轻言很迷人

老陈要去黑山头，说烟抽多了去清肺

老车说干脆去湿地公园吧，那儿的冰该化了吧

草该绿了吧，杨絮该飘了吧，或者那几只野鸭

还应该认识我们吧

3、喝酒

周五傍晚。散步。老陈说，到依琳咖啡喝点茶吧

睡不着了。老雷说，到“车氏会所”喝点酒吧

车氏会所的药酒入口绵软，入肚刚强

三个老男人，一碟清水煮黑豆，几块腊肉腊鱼干

酒一喝下去，江湖全倒出来了，灿烂千阳

周六02:56。酒喝完，人走尽，孤独全倒出来了

老车和衣倒在沙发上，越来越清醒

4、饼折

新年后的第一个星期六，老车在群里通知

-----车氏厨房第一次试营业，敬请诸君光临！

第二个星期六，老车又通知

-----车氏酒楼开业，敬请诸君光临！

第三个星期六，升级为车氏大酒店

第四个星期六，升级为车氏会所

兄弟们都肯赏脸，一个个满头大汗，津津有味的吃着

饼折。鄂南乡间一种风味小吃，先把黄豆、绿豆等磨成浆

再在大铁锅里用河蚌的外壳烙制而成，也叫豆折

每一次老车都会注明：饼折，由锡山半山堂主龙哥亲情赠送

腊鱼、腊肉，由母亲亲手熏制，地道的乡间大火塘熏烤

会所成立以后，饼折、腊鱼、腊肉就都吃光了。只好停业

5、牙签

圆圆的大餐桌上有几样常用品：泡菜、纸巾、牙签

泡菜销量第一。有羊肉牛肉也一样，不吃点咸的辣的就不像湖北人

纸巾销量第二。老车不喜欢用纸巾，他爱用水洗，总觉得水干净

牙签偶尔有人用，年纪大的几个用。餐后必用的是老车

每次都狠狠地戳。日益疏松的牙齿越来越喜欢温软、安静，喜欢

自然流动的物质，喜欢拥有相对独立的空间。他越来越容不下

那些多余的东西，比如牙缝里这些不合流的腐肉腐菜

比如，眼睛里的沙子

6、杨絮

四月二十三号傍晚，相约去看杏花

计有六男一女。杏花林在黑山头，只开半树

其实是五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拍照，打闹

一个男人围着一树树的杨絮发呆

从没见过杨絮，这么红的杨絮。为什么是红的呢

杨絮在山下，在湿地，一树树的红头绳

就像小女孩头上的那种，粗粗的，毛茸茸的

他很想摘下一枝留着，也许农历八月过后

就可以用得着吧

7、夕阳

五月十一号晚21:48，太阳坐在阿拉套山的山垭口

那些光一跳一跳的，好像在等谁

湿地水池中的野鸭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好像在找谁

池水满了，一个劲的往外流着，好像在追赶谁

几个男人靠在栏杆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物无悲喜，斯人憔悴。天，又开始暗了

8、理由

老雷羡慕那匹马，披着红毯，站在敞篷车上

威风凛凛的进了加油站，不用检查

老车说，第一，它不抽烟，不用担心打火机

第二，它不会用手机，不用担心它临时接打电话

第三，它披着红毯很荣耀，不用担心它乱说乱动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有任务，吃草，长膘，使劲的奔跑

明天它将参加春季赛马比赛，此刻必须安静，养精蓄锐

9、脸盆

食堂有两只大汤盆，早上吃面的时候

是涛儿和先儿的专用。吃到一半

涛儿抬起头不好意思的说，这几天有点累

先儿抬起头不好意思的说，这几天心情不蛮好

其实每天的日子都这样，有雪，有阳光，按部就班

涛儿和先儿同时低下头去喝汤，整个脸都埋在盆里

看不见了

10、尾灯

光头强不服气。每个星期都拉着华明搞十公里户外跑

光头强体格魁梧，健壮，满脸络腮胡子，像鲁智深

光头强爱户外运动，一套装备却无用武之地

华明个子矮小，比较黑瘦，跑起步来像阵风

光头强瞪着牛眼看着气息平和的华明，头晕

-------我咋每次一上路就看不到你的尾灯了呢

11、减肥

美女周夜晚不吃饭，吃苹果，听说减了五斤

美女彭夜晚照吃不误，体重不增不减

美女杜每天下乡跑工地，到了饭点只愁找不到饭碗

老梅干脆不回援疆楼，下班后直接到体育场跑步

每次都说，你看你看，肚子小了吧

老胡不减肥，只想减血压。老雷不减肥，只想长头发

老陈优哉游哉，夜晚喝点小酒，体重飙升十斤

老车不用减肥，一次生病，掉膘十斤

12、伤口

一年不到的时间里，黎曙明受过三次伤

2017年8月，肾结石，他腰部挨了一刀

2018年2月，父亲肺癌手术，他心里挨了一刀

2018年4月，父亲去世，他正在温泉县人民医院急诊室内

接诊。这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从鄂南小城一直划到西北边陲小镇

整整4081公里。他得用一生的时光慢慢来缝合

13、泡酒

天暗的越来越晚了，散步之后，22:00

太阳还坐在山垭口不肯下去

几个男人在一起能干点什么呢，喝点酒吧

50元一公斤的昭君散酒，涛儿先买了五公斤，又十公斤

老雷接着买了十公斤。老陈买酒坛，老车配药

肉苁蓉、锁阳、玛卡、枸杞，都是极阳刚之物

黑红黑红的液体在玻璃坛内游动，像女人的胴体

柔软，光滑，撩人。老陈晃动着酒杯，喝了会怎么样呢

老梅说，驱寒。华明说，驱赶寂寞------

夜，终于夜了。黑红黑红的液体倒入体内，像赤链蛇一样

在黑夜里到处乱窜

14、尔雅

小阚援疆，老婆小邓蹦蹦跳跳也跟着来了

两个小年轻整天粘腻在一起，恨不得吃饭也牵着手

小邓喜欢说话，一笑就两个小酒窝。小阚不怎么说话

他跟在老婆背后，大包小包提着，很惬意

快过年的时候，小邓的饭量大了，小阚常常晚上帮她加餐

周六，有时休息，小邓去市场悄悄打了两床小棉被

夜晚，小阚突然跑来，请老车取一个文雅又好听的女孩名字

尔雅。尔雅。尔雅，你什么时候出来答应一声呢

15、黑豆

黑，是夜的外衣。豆，是夜的情人

先用清水洗去黑豆身上的灰尘，再倒进锅里

加清水，加点盐，煮。单身男人的厨房用品

属相都很硬，它们是盐，铁，刀。当然还有烈酒

清水煮过的黑豆，开始绵软爽口，过两天就硬了

老车很小心的吃着这些黑豆，很小心的数着这些日子

像铁一样越来越硬的黑豆。像刀一样越来越锋利的日子

老车经常胃疼、失眠，有时痴呆。夜里吃几粒梆硬的黑豆

感觉好像好多了

16、白发

阿拉套山上终年有雪，下午融化，晚上又降

双全每天早上推开北窗，总爱看看那金光闪闪的雪山

双全发现，这儿的雪很调皮，很任性。明明阳光灿烂

竟然飘起了雪花。明明下着雨，竟也夹着雪花

什么节日又来了，哈萨克族的牧民在院子里支起了大铁锅

雪花落在毡房上，落在新宰杀的白花花的羊身上

被剥皮的羊温驯的躺在那里，像又穿上了新衣

双全走进房间，这个87年出生的小伙子精力充沛

每天24:00之前，他必须将工作队的所有工作汇总上报

在家乡待产的妻子每次都疼爱的说

-------全哥，你的头上也开始终年积雪了

17、樱桃

在水果摊前跑来跑去的女人兴奋异常

“50元一公斤！”“50元一公斤！”

这些南方来的水果也像她一样满脸红光

鲜嫩水灵，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新鲜的地方

这些刚刚从树上下来的孩子，以为还在睡梦中

他们两两紧紧抱在一起。就像老车一样

每天早上抱着枕头醒来，他都要习惯性的伸手

摸一摸右边空出的那半边位置

这一刻，他真想把所有的樱桃买下来寄回家

18、集市

周日的太阳高了些。团结路热闹了些

在集市上进进出出的人年纪都大了些

在集市上卖的东西都便宜了些

相对于衣帽鞋袜，水果摊和豆腐摊前的人就多了些

卖水果的是个年轻姑娘，买豆腐的是个漂亮嫂子

他们几个一来，这两个摊位前的笑声就多了些

远处那个卖小公鸡的妇人，狠狠地一手推开旁边抽烟的男人

她将这只笼子里的公鸡抓过去，又将那只笼子里的公鸡

抓过来。她肥胖的屁股将她的男人晃得头晕眼花

19、月亮

有时月亮在东边，像你忧伤的眉毛。有时月在中天

像你床前圆圆的镜子。有时月亮在西边，那是你梦中的笑脸

有时是凌晨三点，有时是五点，有时是七点，月光

被雪洗了一样，在窗前铺了一地，冷沁沁的

有时月亮出来早一点，太阳下山晚一点，它们在天空遥遥对望

这时，黑山头上的几只小羊咩咩的叫着，几个男人一起仰头发呆

同时装得下月亮与太阳的天空

装不下几个男人心里的空旷

20、沙枣

慢下来的人闻到了她的馨香，静下来的人看到了

她黄色的花蕾。想家的人似乎闻到了沿河路花坛里

栀子花的香甜，看见了隽河边合欢花的香艳，看到了

十里荷花间采莲的姑娘。忧郁的人，站在去年冬天的路边

看枝桠枯瘦，光影斑驳，看雪花一阵阵翻飞

瞬间，他和那株当时不知名的植物头上都白了

21、毛驴

毛驴心有不甘。毛驴不愿与骆驼为伍

毛驴宁愿站在一排排挺拔的白杨树下

毛驴宁愿被一支莫名的绳索牵着

此刻，毛驴心地平和，它似乎找到了平衡的理由

它有不和同类争夺水草的大度

它有白杨树所不及的粗壮

它的背部有群山一样起伏的波澜

它闻着沙枣花香，有它们所不及的优雅

它有更广阔的阳光，还有更从容自在的呼吸

这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一个人来到扎乡

先是看见一群骆驼，再是看见一匹毛驴

路还在前方延伸，像一支绳索被谁的手牵着

22、乌鸦

小温泉的颜色单纯得令人疼惜

蓝天蓝的让人疼惜，偶尔有些调皮的白云飘过

雪山白的让人疼惜，除了山腰的那些葱翠的云杉

草地绿的让人疼惜，除了几只忘归的小山羊还在溜达

鄂托克赛尔河水清亮的让人疼惜，除了几只乌鸦的影子掠过

毡房里的炊烟袅袅飘升，它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

指引那些在远山逗留的牛马回家

乌鸦迎着夕阳盘旋而下，落在河边的密叶杨树上

这些不合时宜的颜色加重了夜色的苍茫

在幕阜山，乌鸦一般落在松树上，槠树上，或者红薯地里

大豆地里。如果它不小心落在屋檐上

母亲的心会疼；如果它不小心的叫了两声

整个幕阜山的天空就都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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