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没了昔日里的咄咄逼人,就像一个毛绒玩具。我的手指习惯性地搭在它的颈部,没有感觉到血管的搏动。
它会不会已经死了?不会,都说猫有九条命,它一定不会死。
“师傅,能不能开快一点!”我催促司机师傅。
它整个身子全部摊倒在了我的臂弯,渐渐越来越重,我用胳膊把它搂紧,让它紧贴在我的胸前,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温暖它。
等我把它送到梅子的面前,我的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血迹干涸在白猫的嘴边,它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只是身体没有完全僵冷。
“救救它。” 我冲着梅子大喊。
“怎么了?”梅子跑了过来。
“快救救它。” 我哀求似的对梅子说。
梅子慢慢接过我手里的猫,表情很平静,目光也是柔和的,就好像看着一个熟睡的孩子。
我一直站在梅子的身边,看着她仔细检查猫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熟练地处理身上的伤口,然后把它放在旁边的床上,抚摸着它的身体,嘴角微动着,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狂乱的心境稍稍平复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就在几秒钟之前,而当下的情形,让我恍惚回到了十几年前。
站在教室门口的梅子,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
“你怎么把猫带到学校来?”
“它受伤了。”梅子低着头小声回答孙老师的质问。
“受伤了,也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要管的事儿,这里是学校!” 梅子没有理会她,抱着猫跑开了。
“这孩子怎么了,不是第一次了。” 孙老师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你说,梅子是不是脑子有病?” 同班的高鹏已经不止一次这样问我。
“不许说我朋友的坏话!”我站起身,瞪着比我矮半个头的高鹏。
“我不止一次看见,她跟野猫野狗说话。”
“那又怎样,梅子就是喜欢小动物!”
“我还不止一次看见,她看着一个地方说话,但那个地方根本什么都没有。”
“那她也没病。”我竭力替梅子说话,尽管有些牵强。
她异乎寻常的举止不止一个高鹏注意到了,还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但大家只是私下议论一下,直到有一天......
语文课堂默写,全班都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笔写在纸上的沙沙声,突然之间,梅子歇斯底里的惊叫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她蜷缩在自己的座位里,本来就瘦弱的她,显得更小了,只有眼睛睁得很大,充满恐惧地盯着窗外的方向,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和她害怕地敲开我家门那次如出一辙,我和其他的所有人根本什么也没看到。
后来,梅子的奶奶被叫到了学校,再后来,梅子就休学了。
因为她就住在我的隔壁,我还是经常会看到她。她总会看着某个地方发呆,眼神有时候是惊悚的,好像故意把自己置身于一个紧张压抑的气氛里。她唯一快乐的时候是跟那些猫狗在一起。
有时会看见她出现在街角的一个废品收购站,和一只小土狗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嘴里喊着:
“xx,你别跑得太远,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xx,你太狡猾了!”
“xx,明天你还在这个地方等我啊!”
“......”
诸如此类,好像对方不是一只狗,而是一个人。
有时又会看见她出现在家旁边的小树林里,一群野猫围着她,她坐在中间,眉开眼笑的样子。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全世界就只有她和那些猫和狗,我想只有那些小猫小狗才能带给她快乐吧。
后来上了中学,梅子又回到了学校,她的情绪逐渐变得好起来,那样的眼神也越来越少了。我猜想应该是小时候因为父母离世给她造成的心理阴影,随着时间慢慢消散了。
此时此刻,梅子温柔地看着那只受伤的白猫,她跟动物的关系跟小时候一样,一点儿没变。她没有病,但她绝对跟普通人不同!!
“你先回去吧,让它歇会儿。” 梅子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看到白猫安静地躺在一间别致的小屋子里,脖子上贴着纱布,表情安静,隐约能看到身子的起伏。
“它还活着!”医生的直觉告诉我,它在呼吸,我径直朝着它走去,带着期盼和欣喜。
“让它休息一下,过几天你再来看它。”梅子挡在了我的面前,我从她坚定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绝对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医生才有的职业本能。
我有点失望地离开了宠物医院,开着那辆被路人侧目的撞坏了的汽车回家。
“车怎么还没送去修?好几天了吧?”从车上下来,陆铭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对啊,我不想修,怎么啦。” 我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儿了?”
“跟你没关系,你闲着没事,到我这儿来干嘛?” 我突然烦躁起来。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打到单位,说你休假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在监视我吗?”我大声地问,旁边路人都侧目看过来。
“我们都要结婚了,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呢?” 陆铭压低了声音,尽量显得平和。
“我……”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脑袋嗡嗡作响,陆铭的声音由宛如天籁瞬即变得像一只苍蝇在我耳边萦绕。
“进屋里说吧。” 陆铭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进了楼里,我甩开他的手,自顾自上了楼,他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回去吧,我累了。”打开房门,我对他说,然后把门关上,我看见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就在昨天,我还那么信任他,为什么现在居然有点厌恶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我看着袖口上残留的血迹,脑海里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一个人走在马路中间,听到了卡车的鸣笛声,然后有个人把我推开,明明感觉是个人,我却只看到了那倒在血泊里的猫。
“一只猫,分明就不可能有力量把我推开的!
唐兵若有其事说的那些话难道是真的? 那只猫只是那个男人的另一种形态?
那个神秘男人,或者说就是唐兵所说的白猫的另一种形态,的确是救了我,那么他两次把我试图引到某个地方,真的是要告诉我真相?
这么看来,陆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脑袋里来回播放着那些细节,越想越觉得荒唐。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陆铭打过几次电话,我没接。
清晨,我正在胡思乱想,一阵敲门声响起。打开门,是陆铭,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
“小冷,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亲戚彭欢的爱人,就是两次孩子生病,找我帮忙的。”
“哦,找我干什么?”陆铭的突然来访,还带着个陌生女人,让我徒增反感。
“因为工作关系,她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走之前为了表示感谢,想请你和我一起吃个饭。你这几天又不接我电话,她明天就要走了,执意让我带她来找你,要当面谢谢你。”
“你好,小冷,我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总在三更半夜麻烦陆铭。”女人态度诚恳,让我不好意思再继续冷漠。
“进来坐吧。”我把陆铭和女人让进屋。
“这两次多亏了陆铭,我爱人经常出差,碰巧孩子生病的时候,他又不在。” 女人刚一坐下,就开始表达谢意。
“没关系。”我说着给陆铭和那个女人倒了两杯水。
“一直想请你们吃个饭,表示一下谢意,陆铭说你是医生,特别忙。这不,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所以就自己登门拜谢了。”
“其实你不用谢我,谢陆铭就好。”
“陆铭跟我说,因为那次撇下你去北郊医院,你有点不高兴了。我想你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所以我觉得有必要专门过来解释一下。”
“我和陆铭并没有什么误会,是他想多了。” 说完,我看了一眼陆铭,他低着头,并没有看我。
“你孩子多大了?得的是什么病?”我突然对这个女人有点好奇,她看上去不像有心眼的人,也许从她嘴里能知道点什么。
“四岁,就是普通的肺炎。”
“你们为什么住得离市里那么远?孩子上幼儿园、看病啥的多不方便。”
“他们是外地人,收入又不是很高,只能租得起郊区的房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陆铭插了一句。
“北郊医院的医疗水平很一般,而且没有儿科,怎么会到那儿看病?”
“嗯.....”女人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陆铭。
“不是彭欢的同学在那儿工作吗?”陆铭说。
“哦,对,孩子爸爸的同学在那儿上班,方便。”
“那......”我准备接着问下去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梅子打来的。
“小冷,猫醒了,你来看看它吗?”
“来,马上来。”我挂了电话,迅速地穿上外套,冲出门去。
“我有点急事,你们走的时候帮我关上门就行了。”留下面面相觑的陆铭和那个女人,我自顾离开了房间。
我匆匆赶到梅子的宠物医院,老远就看见它静静地躺在梅子的怀里,一改往日的“狰狞”。看到我,它的眸子突然亮了,挣扎着起身,从梅子身上跳了下来,直奔我窜了过来。
我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白猫在我身前1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像一尊雕塑一样,动也不动。
我蹲下去,俯下身看着它,它的眸子里竟然好像闪烁着晶莹的东西,白色的毛发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光彩,在晨光里熠熠生辉,这真是一只绝美的猫,美到好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忍不住张开双臂,它扑了过来,我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毛发,它发出轻柔的喵喵声,仰头看着我的眼睛,里面的温柔似曾相识,这一刻好像等了很久。
“它喜欢你。”梅子说。
忽然之间,我的眼睛湿润了,好像源自我身体里另一个我,而当下的我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身体,我感觉到了一种温热,从我的腹部向上游走。
“它已经全好了,你如果愿意,可以把它带回家。” 梅子笑着说。
“我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养猫。” 说着,我把它放了下来,它没有走开,蹲在我的脚边,用脑袋蹭着我的裤脚,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冲它笑了笑,然后转向梅子:“我先回去了,车该拿去修修了,它没事儿,我就放心了。”说着往门外走去。
“回来。”梅子在后面喊,我回过头,发现梅子并不是在叫我,而是那只猫,它一直跟在我身后,好像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梅子紧走几步,拦在猫的前面,蹲下去,把嘴巴贴近了那只猫的耳朵,它似乎听懂了,停了下来,只是一双眸子盯着我看。
“你跟它说什么了?” 走到门口的我,转过身问梅子。
“我让它别缠着你,会让你讨厌。”梅子说话的样子很认真,不像开玩笑。
我摆了摆手,走出大门,打开车门的一霎那,我感觉到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我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什么。
把车送到4S店,办完手续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
感觉有点累,我坐在沙发上,看到茶几上的两个杯子,让我回想起陆铭和他一起的那个女人。
“女人看上去挺老实,不像会骗人的样子,陆铭两次被叫走看来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留下纸条的那个男人,又要指引我去发现什么真相?”
“那只猫抓伤过我,但又确实救了我,它不应该是要害我的。”
“唐兵说过,他还有我最值得信任的人会继续帮助我,会是谁?梅子、猫还是那个男人或者说不同形态的是同一个他?”
“我应该多去看看那只猫,也许在它身上会找到答案。”
第二天,我去梅子那里看那只猫,去之前,到超市买了最贵的猫食。
“不用买,我这儿都有。”梅子跟我说。
“它救了我的命,我要给它最好的。”
“它救你,是应该的。”
“为啥?”
“它不是抓伤过你吗?”梅子的回答有点牵强。
“猫呢?”我发现那只猫并不在周围。
“在睡觉。”
“在哪儿睡呢?”我起身想要去看看。
“猫一次就睡几分钟,一会儿就醒了,你别打扰它,先喝杯咖啡。”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去给我倒咖啡。
我坐在窗前的沙发上,隐约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把头转向窗外,却没有看到什么。我有点奇怪,站了起来,趴在窗户上往周围看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喵......”我转过头,那只猫居然就趴在沙发上,用它那双蓝色的眸子看着我。
我坐在它的旁边,用手摸摸它的脑袋,笑着说:“你睡醒了?”它往我身边挪了挪,让我能感受到它柔软的身体和光滑的毛发,阳光正好洒了进来,很温暖。
“给你咖啡。”梅子把杯子递给我,“你陪它玩一会儿,我先去工作了。”
接下来,我和它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它有时闭会儿眼睛似乎在打盹,有时睁开眼睛看看我,有时伸个懒腰,有时把爪子搭在我的手上,有时用尾巴蹭蹭我的衣服......跟其他的猫根本没什么不同。
此后的几天,我都会去看那只猫,看着它吃东西,看着它睡觉,直到傍晚才回家,从它身上我真的没有发现异样,但奇怪的是,每次到了梅子那里,都会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让我有点不安,甚至有点恐惧。
“梅子,我这几天感觉有点奇怪。”这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告诉了梅子。
“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总有人盯着我。”
“猫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说着,指了指在一旁吃食的猫。
梅子的话并不奇怪,之前总是这只猫时常会在某个地方盯着我,像雕塑一般,除了它,我想不出谁会盯着我。
我看着津津有味吃着猫食的它,自言自语道:
“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对不对? ”
“你救我的时候,我明明感觉到是人啊?你不会真的是个男人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你两次把我引去一个地方,真的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一连串地问了几个为什么,它似乎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依旧埋着头吃着它的食物。
“好了,别吃撑着了,再这么吃下去,你会变胖的,长得太胖我可不喜欢。”我把那个盛着猫食的盆拿开……在那一霎那,我看到了它的那双眸子,竟然在往下滴哒着液体状的东西。
“你是哭了吗?” 我的问话引来了梅子。
“猫会流泪吗?是不是我买的猫食让她上火了?” 我记得梅子跟我说过猫吃得太咸或者上火就会流泪。
“你买的猫食那么贵,怎么会?!猫是有感情的。”梅子说。
“你是说,它听懂了我说的话?”
“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家吧。”梅子没有回答,却催促我回家。
到了家门口,天已经有点黑了。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刹车声,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流几乎穿过了我的身体,我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我的车停在了离我仅有几厘米的位置,几乎撞上了我。而车里坐的人,正是陆铭,透过车窗,我看见坐在车里的他,一张脸胀得通红,眼睛布满了血丝,表情从来没有的令人恐惧。
在我正在困惑的时候,他打开了车门,摇摇晃晃地下了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把车钥匙扔到了我的面前。
“你怎么把我的车从4S店开出来的?你怎么喝酒了还开车?” 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对啊!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出事怎么办?”
“我出事?我出事好啊! 反正也没人关心我了,关心我的人都死光了!” 陆铭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你别喊了,赶紧跟我上楼。” 说完,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不用你管!” 陆铭用力甩开了我的手,跌跌撞撞地想要离开,没走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在保安的协助下终于把陆铭扛到了家里。看着烂醉如泥的他,原本俊朗的面孔变得扭曲,头发蓬乱,双眸紧闭,嘴角嗫嚅着,我心里有了一丝愧疚。
在真相未明之前,我不能确认陆铭到底做了什么,虽然那只白猫救了我,也不能判断它和陆铭之间究竟谁是谁非。
陆铭是个有分寸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灌醉?难道是因为我这几天冷落了他,不至于啊,我又没提出分手?最近几天,我天天去看白猫,他在干什么,印象中他没给我打过电话,不像他啊!
我一直守候在他身边,时不时看看他,怕他吐了,呕吐物进入气管引起窒息。一夜没敢合眼,天蒙蒙亮的时候,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心俱疲了,不知不觉眼皮开始打架。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我上面,一双手在我身上游走。我猛地睁开眼,竟然是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正圆,嘴巴呼呼地喘着粗气。
“你想干什么?”
“我们都要结婚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陆铭摇晃着脑袋,一副痞像,之前对他的一丝愧疚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厌恶。
“你有病啊?” 我奋力推开他,从床上爬起来,拉开房门,“你滚......”
“好,我滚,我这就滚,你和你的那只白猫好好过日子,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陆铭摇晃着走到门口,摔门而出。
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清晨的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凉意,陆铭临走的那句话让我再次陷入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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