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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一类人,可以称之为傻正直,类似于《Liar Game》里面的女主神崎直,认为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人人都是能够和平相处,不存在尔虞我诈不存在勾心斗角的。但是很遗憾,漫画影视毕竟是虚构的,现实有的人遇人不设防,对谁都交心,商业场不适合生存,政坛容易被下套。很不幸的是,我就是那种人。 父母教会我与人为善,和平相处,不要随便看不起他人,要走心。讽刺的是,坚持这个信念或多或少导致我来到了这,我不知道这场磨难会不会让我一蹶不振,周围人的眼神脾气我都无法知根知底毫无安全感, 与人交恶肯定是行不通的,我看过《越狱》,其中一个偷棒球卡的小哥 Tweener 就是由于没有背景没有靠 山却又不想被人欺负所以露出带有纹身的胳膊,满嘴脏话表现出“你们这帮人最好对我尊重点,别惹老子老子可是混过的。”,但结果还是惨遭爆菊。思来想去在这里最靠谱的生活方式居然还是信任他人,但当鲤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内心的某些东西的确是崩塌了,就好像你多年信赖足以托妻献子的人一夜之间骗光了你的钱财,你的孩子改口叫他爸爸你的女人也跟他远走高飞一样残酷。
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装作毫无情绪波动的样子,毕竟对我而言目前值得思考的东西太多了,父母是否知道我的情况?我目前的进展如何?我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天?这对于一个从未误触法律界限的人而言,远比信任周围这帮人以及混入狼圈更重要的,应该是懂法。
放风回来,喇叭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那个我很久没听到的背景音——第八套全国人民广播体操。我们在大通铺上依次站好,跟着墙上的那台缓缓亮起的破电视机做着广播体操。这盘录像是摄于上世纪 80 年代,电视上的人穿衣风格有着浓浓的时代风,穿着鲜艳的搭配,绿配红的大毛衣,硕大裤脚的喇叭裤,一时让我对时间空间有些错乱。当做到体转运动的时候,我思绪更是翻飞,上次做这节操回头的时候我故意慢半拍还能看到我们班几个好看的姑娘,没想到现在一回头,映入眼帘的净是些法制节目里的人物。
做完操后,我们被要求继续静坐,提高政治思想水平。这时电视被总控换了个频道,突然一阵炮火声吓了我一大跳,黑屏显彩才发现是一个正在播抗日神剧的频道——杀日本鬼子呢。这对于我而言无疑更加是种折磨,老谭则看的津津有味,不时跟后面的人交流剧情。我悄悄地问,这部有那么好看吗?老谭说,这是我进来唯一看到开头的电视剧,当然要看下去了,不然只能发呆,太无聊了。
我听了老谭的话觉得言之有理,看了 5 分钟,但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不知头不知尾,不知谁是谁,结局不用猜肯定是我党的胜利,只好作罢。屏幕右上方显示了北京时间 10 点整,此时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更大的一个问题是没有钟没有表,完全不知道时间是几点,想来这是十分让人恐惧的事情,如果我在这被关半年甚至一年,那我除了天天到点钻入剧情看杀日本鬼子以确认又过了一天之外,目前来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这是一个连制作日晷的工具和材料都不存在的鬼地方。
此时最后一排 VIP 坐席传来了一阵嬉笑。由于隔壁都在进行放风,管教对我们的监视似乎也暂时放弃了严格, 不少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喝水的喝水,忧愁的忧愁,抠脚的抠脚,吹牛的吹牛。我偷偷回头观察了一会儿,以便下午、三天后甚至半年一年内能更好的融入这个集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其实我初衷并不准备这么做。
这个团队目测由 7 个人组成:班头、二班头、鲤哥、小湖南、枪哥、阿佛和猪鼻子,之所以精确的推出 8 这个数字并不是因为这个数字幸运,如你所知,能进来这个房间不说你罪有应得那也算落得个倒霉至极。这个房间的话语权几乎都是由这 7 人所支配,我观察到他们吃早饭时围坐在一起,其余人只能靠墙蹲着,他们一人一摞草纸,班头甚至摞了三摞以示地位之高。没想到软乎乎的草纸摞此时此刻此地居然成了抢手货。
小湖南和班头吹嘘到,孙琪,你看我们团队现在连大学生都有了,攻破这个鬼地方指日可待,就等你一声令下找老汤掏钥匙了。
我这才知道班头原名原来叫孙琪,但我今后的日子乃至出狱的当天我还是叫他班头,直呼其名论资排辈无论在哪都是不尊重人的一个行为。
班头眯着眼笑呵呵地说,小湖南那我们的作战经费就靠你骗了。
小湖南击鼓传花把话筒给到枪哥,枪哥,军火就从你家拉,我们要突突突的那种,不留活口。 枪哥说,你要...要什么枪,我这里都...都有,不管是点 40 点 45 还是点...点 50,没...没我孙大伟搞...搞不到的家伙。
猪鼻子说,废什么话呀,找天你找把刀片把肚子一拉,肠子再一拉,你看他们放不放你出去。
阿佛说,对,傻逼,你最对了,那你怎么不拉
猪鼻子听有人骂他傻,起身朝阿佛冲了过去,做势要打,鲤哥立马扯开话题,大王,猪鼻子昨天晚上值班还偷吃我一包好丽友被我发现了,好坏的!
鲤哥装娘娘腔搞的班头有些受不了,班头说,妈的,猪鼻子你怎么还偷别人东西吃啊。猪鼻子吐了吐舌头说,饿了嘛,先记着,下个月记大账的时候一起给你。 猪鼻子此时便不再做声,回过了头继续看杀日本鬼子。
鲤哥这时朝阿佛眨了眨眼睛,相视一笑,突然发现我在看他,又朝我无奈地一笑,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脑子,一副“这人脑子有点问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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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这集日本鬼子杀完了,一集结束,主人公和他部下们似乎要朝下一个据点出发。
老谭说,太好看了!
我被吓了一跳,悄悄问老谭,坐倒数第三排左边那个是不是有点那个啊?
由于我不能与老谭交流我的案情,而老谭又在苦苦盼着谭老师的早日落网,相较之下聊第三者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老谭见一集结束正在插播保健品广告,无聊之余向我娓娓道来:
猪鼻子是因为入室盗窃进的看守所。此人饭量极大,身材精壮,比之二班头更是孔武有力,但也纯粹的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案发当日晚上翻墙进一家高档小区,又偷摸进早已踩点一周的一户人家,在确认家中无人之后沿着落水管噌噌噌爬上 5 楼,用一套自制的万能钥匙撬开了房主窗户翻窗而入,之后便蹑手蹑脚地穿上鞋套手套大肆行窃,总共盗取 财物金额价值人民币 5 万多,更加牛逼的是他还吃光了房主冰箱里的菜,除此之外还洗了碗并整整齐齐地置于碗柜——吃饭是因为他作案时突然觉得饿了,洗碗是因为要消灭证据,防止他的口水被人采集出拿去验 DNA。
我想,思维缜密到这个程度怎么会被抓到的呢?
原因在于他的汗。我们都知道,人类身上纯的分泌物是不存在细胞这个东西的,没有细胞意味着没有 DNA,检验不出 DNA 意味着你极有可能逍遥法外。但是人在吐口水的时候必然会带出口腔中的上皮细胞,所以唾液可以检验 DNA。猪鼻子在案发当日在现场留下了一滴汗,好巧不巧,这滴汗水中就包含了他部分的 组织,从而让检验组织人员检验出了 DNA,根据信息库里的数据,很快就锁定了有前科的他。据说逮捕当日,猪鼻子面对正义的组织、冰冷的手铐和如山的铁证,吓得大汗漓漓,不打自招。
我转头望向猪鼻子,此时的他正和头发花白的蒋老头掰手腕,结局自不用分说,他在一旁哈哈大笑说,蒋老头你真的是没力气啊,没吃饭吗?
上午静坐很快就结束了,我拖着疲惫不堪的屁股艰难地移动着,无奈的等待着午饭的到来。我真的很想还我清白早日出去,我真的不想再受这本不应属于我的皮肉之苦了。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更难受的其实不是屁股疼,而是精神上的冲击。
铝质饭盒很快传到了我的手上,用手捏耳垂散去了初摸时的高温余热,打开一瞧除了一个咸鸭蛋和白饭其他就没有了,好在后来还分发两人一碗冬瓜紫菜汤,味道不用说,寡淡的很。我小心翼翼地敲开鸭蛋,生怕被人抢走。一口饭就着一口蛋,囫囵地吞了下去。其余的狱友人手手持着一瓶辣酱或是一袋榨菜丰富伙食,这是他们月初记大账时候买的,每个月月初家里打款付款购物,小到辣酱泡面大到大衣被褥,可谓应有尽有,采购单就被贴在墙上监规的右侧,明码标价,价格亲民亲警不亲囚。我由于月中进来,错过了采购期,自然无法享受加菜的福利。
坐老谭隔壁的贵州哥见我吃的寡淡,掏出了他的辣酱与我分享,一脸自豪地说,大学生,你尝尝这个,这是我们家乡非常有名的辣酱,不吃不下饭啊。
我心里一阵暗爽,喜出望外连忙道谢,一尝果然好吃,甚至还能吃出牛肉粒,这对于此时此刻此地的我而言真是莫大的惊喜。吃罢连竖大拇指,贵州哥骄傲地说,我们贵州人讲究的是“糠菜半年粮,辣椒当衣裳。” 来,你把榨菜放进去蘸着吃,特下饭,特好吃。
——后来我出来的那天,凭着记忆在万能的淘宝上找到了这瓶辣酱,但买来再吃只觉普通,再没有那种初尝温暖再尝下饭的感觉了。
在他们洗完碗勺抹干地面瓷砖之后,照着每日流程表的流程接下去的环节应该是睡午觉。二班头这时发问了,今天中午谁值班? 班头说,蒋老头和新来的大学生值班吧,蒋老头晚上不值班,那就中午值。 蒋老头没搭理,披上已经脱去的号服蹲坐在地上。我和阿佛将被子堆一股脑儿的从 VIP 座位处扔至地上,众人再一条条地将被子拾起垫至自己的睡处。阿佛见老头蹲坐在地上看书,便扔了两条多余的让他垫在地上。
当最后一个负责清洁水池蹲坑的狱友清理完毕也上床了,整个房间很快传来了呼噜声。我和蒋老头蹲靠在墙壁正中央处,他在看一本秃了书皮的书,页边儿卷曲泛黄,由于没有老光眼镜,他看书时眼睛凑的格外的近。说来是值班,其实是为了监视防止有人睡觉时对他人行凶甚至鸡奸,并且要指出你的睡姿是否正确。贵州哥正趴着看书,推了推眼镜,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我瞄了眼封面,看得是刘墉的《我不是教你诈》。枪哥和阿佛睡邻座,正在讨论案情。其余人各睡各的,千姿百态:二班头脱到干干净净露出白皙的肌肉全裸着早早进入梦乡;鲤哥抱着他那个由短袖棉花扎成的小海豚也已入睡;小湖南睡最靠墙, 1 米 7 不到的个头儿,蜷缩着成了一个团,面朝墙壁呼呼睡去。班头还在专注着他那本《检察大院》,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必主人公正被检察的痛苦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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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百无聊赖地开始一个人思考我他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眼前的一切恍惚间陌生的可怕。我闭目不去看它,开始回忆昨晚的整个经过和我对警察同志诉说的口供。
映入脑海的是王警官和李警官,他们坐在电脑前,我坐在被锁死的凳子上,头上是探头进出是探头到处都是探头,门口是个联防队员一样的人物,他开着手机功放,悠闲地听着歌,不知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我们睡着,还是为了防止他睡着。
李警官首先发话,楚子轩你详细地交代一下案发经过,希望不要有所隐瞒,好好配合。
我说,好的警察同志。那天我打完球回家不慎将别人的同色同形不同款的篮球收纳袋装入自己包内便准备开车回家,离开球场行到一半我将球和自己的收纳袋装好一同塞进了包里,此时是在门口一个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回家连球带包阳台一扔便没在管它。当天晚上球场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我询问是否拿过一个手机,我摸黑在阳台上拉开包的拉链,摸来摸去只摸到一个装有球的收纳袋,由于包的口正好被球塞满,放 不下其他物件,于是我便义正言辞地告诉她,我没有误拿,何况我在你们体育馆进出拉的是会员卡,都办了 5 年多了,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这里有几个摄像头我都一清二楚,我如果真要这么做,有必要在这里铤而走险吗?
李警官问我,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里面有手机的?
我答道,那天后的第二天,一早我在刷牙,我的母亲在晒衣服,问我包里面怎么会有手机闹钟的声音。我顿时会想起了当天晚上的那通电话,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拉链把球取出来一看,下面压了个不属于我的袋子。
李警官敲着键盘把我刚才说的话都记录在案,又问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你是否还记得? 我回忆了一下说,有一串钥匙,一台苹果 6 以及人民币若干。 许久不吭声的王警官发话了,后续的发展呢? 我说,我当时掏出手机查看,发现上面两个号码的未接来电足足有 27 个那么多,我父亲当时就拿过手机让我别在碰了,因为我之前和我父母起过有人问我是否拿过手机这件可笑的事情,或许他意识到了问 题的严重性。手机由于有密码锁屏,我们无法开启。我的父亲根据电话找到了失主。
王警官停了停摆弄着的笔问我,失主后来怎么回复你们的? 他的玩笔姿势很像在抽烟,我猜测他烟瘾极大。 我说,接电话的是失主父亲,我的父亲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对方情况,以及包内丢失物件的具体数量,完全符合后约定让失主带着身份证过来,凭身份证拿,出发点是对人对己都是一个交代。然而对方说不肯,这件事已经报警了。该还的该说的还是去派出所说吧。我们以为只要去派出所走个流程解释清楚签个名就 行,因为这件事情真的是一个误会。于是便越好晚上 6 点半在镇派出所碰头交还,哪知道你们 6 点就上门 将我带走了。
王警官这时不再玩笔不再沉默,提高了嗓门说,楚子轩,我念在你是大学生一表人才所以才心平气和的问你详细经过,你这给我们解释的是什么东西。什么叫在阳台摸手机?阳台没有灯的你不会开?为什么你第二天不去检查包偏偏在第三天发现了?失主丢失手机的时候打电话给手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接?另外 你的举动在摄像头里被拍的清清楚楚是故意拿的你在这里跟我们说是误拿的?我告诉你,我们警务办案人员是很忙的,时间精力有限,如果你要跟我们搞花样,那对不起你了。
在进行完 6 个小时的录口供和等待之后,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任凭我怎么解释“我家是租房的房东阳台没有安灯”“第二天我一早就出差了晚上回来倒头就睡阳台并未涉足半步我的母亲可以作证”“失主打电话给手机的时候我正在开车,上面还压着一个球无法察觉它的震动和声音”,他们二人对于我说的始终保持怀疑态度。
王警官一语点破——怎么会那么巧所有巧合的事情都被你碰上了?
这点的我也是哑口无言,渐渐有要崩溃的趋势,没人信真是他妈世上最倒霉的事情了,之后我便被关在了待审室。我 出申请想和我的父母交谈,却被看管我的联防队员告知你是第一次进来吧这是明令禁止的,只有在确保你是清白身或是你认罪了才可以见家属。
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来这。坐我对面的是两个溜冰女子,坐在那焦急地等尿,联防队员焦急地等着她们的尿。她们眉头紧锁要吃人的样子或是突然兴奋着实吓到我了,除了以前学校组织参观禁毒展,我是头一回零距离接触和冰有关的人。我决定侧目不看,闭目等待,却又被联防队员告知不能睡,想睡的话必须经过我们批准。
于是在我又困又乏又饿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做了件让我后悔至今的事情:我承认了他们的说法,肯定了他们的推理。
脑子完全犯懵地跟着他们的推理点头,仿佛那时那刻坐在审室的那张椅子上的人不是我,我看的到他的想法,他想明天准时上班他想回家吃饭他想再见到他的爸妈,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那回答,束手无策。
最后我被安上了“涉嫌盗窃罪”,准备押往看守所收。临出警局大门时我看见了爸爸,他站在那焦急地等待,脚底下早已丢满一地的烟头,见我被押送出来正准备上来询问情况,但被两个联防队员拦住了, 另外两位顺势将我塞入车内关上车门。天色太黑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跟着警车窗外大喊“不要担心,爸爸相信你是清白的。”
当时我并不知道,再见那一面,是要隔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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