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的知音李莫愁

一

金庸的《神雕侠侣》开篇有一首词: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

这是北宋大词人欧阳修的《蝶恋花》词，写的是越女采莲的情景，我特别喜欢这首词，因为它非常传神的写尽了江南的风情，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另一首著名的《西洲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金庸对这阙词的评价也很高:

虽只寥六十字，但季节、时辰、所在、景物以及越女的容貌、衣着、首饰、心情，无一不描绘得历历如见，下半阕更是写景中有叙事，叙事中挟抒情，自近而远，余意不尽。欧阳修在江南为官日久，吴山越水，柔情密意，尽皆融入长短句中。

二

五个少女正是唱着这首曲子，荡舟采莲，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

时当南宋理宗年间，地处嘉兴南湖。节近中秋，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荷叶渐残，莲肉饱实。

少女们只是唱着好玩，但这歌声却被一个有故事的女子听到了，她就是赤练仙子李莫愁。对于李莫愁的出场金庸写的很唯美:

这一阵歌声传入湖边一个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树下悄立已久，晚风拂动她杏黄色道袍的下摆，拂动她颈中所插拂尘的万缕柔丝，心头思潮起伏，当真亦是“芳心只共丝争乱”。

欧阳修的知音李莫愁

李莫愁在柳树下悄立已久，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中，想起了如烟往事。一个“悄”字表明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不愿有人打扰到自己。这时候突然传来了少女的歌声，她也听到了欧阳修的词:

只听得歌声渐渐远去，唱的是欧阳修另一首“蝶恋花”词，一阵风吹来，隐隐送来两句：“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歌声甫歇，便是一阵格格娇笑。

小女孩只是唱着好玩，却深深地触动了李莫愁:

那道姑一声长叹，提起左手，瞧着染满了鲜血的手掌，喃喃自语：“那又有甚么好笑？小妮子只是瞎唱，浑不解词中相思之苦、惆怅之意。”

三

打动李莫愁的正是这两句:“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显然她是听懂这两句词，词中的相思与惆怅引起了她的共鸣。

这两句是出自欧阳修的另一首《蝶恋花》词:

画阁归来春又晚。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细雨满天风满院。愁眉敛尽无人见。

独倚阑干心绪乱。芳草芊绵，尚忆江南岸。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这首词表面上是写伤春女子的满怀离思和一腔哀愁，其实也是欧阳修个人情感的抒发。

“人暗换”不仅惋叹当年志同道合之友风流云散，或死或老，也暗寓对朝政日非的愤慨，诅咒岁月“无情”，也暗含对朝廷的贬刺。

当然这只是一般的解释，我想欧阳修也是借这首词思念去世的妻子。

欧阳修一生三娶。第一任妻子胥氏少有记载，第二任妻子杨夫人，第三任妻子据说叫秋香。

杨氏出身官宦，儒雅文慧，深得欧阳修喜爱。再根据时间推测，“人暗换”应该就是在回念杨氏。

四

这个和李莫愁的经历有些相似，只是欧阳修比李莫愁要幸运的多。

那一年终南山下，李莫愁还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女子。身为古墓派第三代大弟子，天资聪颖，一身武艺。

可是人世间的相遇似乎总是不期而遇，李莫愁在日常练武的小溪边遇到了草丛中奄奄一息的陆展元。

善良的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出手相救，将他安置在一个山洞里，不顾男女之别替他疗伤，见他身中剧毒还贴心地喂他喝蜂蜜。

欧阳修的知音李莫愁

在数日的照料与相处之中，两人互生情愫。在离别之际，陆展元承诺说，待回去禀告父母，就回来迎娶她。

而李莫愁在依依不舍之时，送上了一方锦帕，上面绣着红花绿叶，相依相偎。

红的是曼陀罗，她比作自己；绿跟陆同音，说的是她的陆郎。这一番锦帕传情，似乎也在寄托着她心底对爱情最美好的向往。

五

自陆展元离去之后，李莫愁日思夜想，苦心等待。转眼半年已过，却依旧没有情郎的半点消息。

她不顾着重重劝阻，甚至以决裂之态脱离师门，走出古墓去寻求她的心上人。

虽然孤身上路，但李莫愁却无所畏惧。因为那个时候，她心里还怀揣着关于爱情的所有美好幻想。

她以为找到了陆展元，两人就可以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甚至还能对酒当歌，共享人世繁华。

可现实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当她找到陆展元时，是在他的婚礼上，新娘是一个叫何沅君的温婉女子。

她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也管不了旁人的劝解，一心想要杀死那个抢了她心爱之人的女子。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杀了何沅君，陆展元就还是她的。

可惜她深爱着的那个男子，比她想象中更为薄情。他早就料到了会发生这场闹剧，竟然请了天龙寺的高僧来镇压。

面对武功高强的僧人，她当然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收起胸中的熊熊怒火与心里的涛涛恨意，答应在十年间，不得前来滋扰生事。

从陆家庄出来遇到一个何姓拳师，顷刻间就手刃一门老幼二十余口，后来在江上又连毁六十三家货船。

这些人，原本与她无冤无仇，只因为挂了个“沅”字，就惨遭毒手，尸横遍野。

六

当李莫愁苦等了十年，再度踏进陆家庄时，却得知那个负心汉已在三年前病逝，就连她恨之入骨的情敌何沅君也已经殉情。

她将陆展元与何沅君两人挫骨扬灰，一个撒在华山之巅，一个撒入东海之滨。

她就是要用世间最狠毒的方式，让他们两人生生世世，山海相隔，永不相见。

二十年后，当她看到程英和杨过吹奏《流波》一曲时，李莫愁还是忍不住纵声大哭:

李莫愁听到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笛，一个吹笙。这曲《流波》便是当年常相吹奏的。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蓦地里伤痛难禁，忍不住纵声大哭。

她的哭声连陆无双都心感酸楚。

欧阳修的知音李莫愁

七

欧阳修是北宋人，李莫愁是南宋人，中间相隔百余年，词中的情感却是共通的。

却不知欧阳修是否知道百余年后，嘉兴南湖的柳树下有一位女子听懂他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