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捧花入怀

樱花落尽梨花白，春在枝头已十分。

清明雨后，杨柳依依，满城飞絮，春光最盛的时节，腊哥哥的柳哨一声赶着一声，冲破那条深幽寂静的巷子，直插云宵。

牛铃声声，敲碎我的梦。父亲挑着一担柴禾，戴着满身露水，放牛归来，他把牛儿赶进圈里，急匆匆用过早饭，赶去村里开会去了。

我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穿好衣服，跳下床，开了门追出去，父亲已走远了！

一抬眼，院子里的梨花开了，洁白的花儿簇拥在一起，像昨夜落在枝上的雪，晶莹剔透，嫩绿的叶子点缀其间，赏心悦目。

一抬眼，太阳已爬上屋顶了。我爱看太阳，太阳也从屋顶上看我，他是如此光芒万丈，让我不能直视，只能用手遮了脸面，在指缝间偷偷瞧他一眼。

呀，有阳光的日子真好！

退回到屋里，阳光也跟着进了屋，从窗棂里透进来，洒在灶台上，洒在擦洗得有点泛白的乌木锅盖上，洒在那一篓绿油油的滚着水珠的莴笋叶上，洒在无数在空中游走的小小尘埃上，光影交错间，我的心顿时安静下来。

炉子上炖的菜热腾腾地冒着热气，浓烈的香味勾引着我的味蕾，我咽了咽口水，“妈——”

母亲没有应我，我便屋前屋后满世界找她。

墙角的青苔绿油油地，顺着水流肆意地生长，沿着绿草蔓生的小径往菜园里寻去，摘几朵黄澄澄的蒲公英拿在手上，采几颗红灿灿的野草莓塞进嘴里，只听见母亲一声叫唤，“那个果子吃不得，蛇爬过的……”

被母亲唬得一愣，赶紧丢掉野果，拉开竹条编成的篱笆门，逃也似的跑到母亲身边去。一路上踩坏了几株甜菜秧，踩歪了几棵香葱，绊倒了一丛白菜花，打湿了脚上的碎花红布鞋，又惹来母亲的几声嗔怪。

“妈，妈——咱们吃了饭干啥去？”

“上山采茶去！”

采茶去啰！背上一个小竹篓，跟在母亲身后，像个小大人似的在田野间游走。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头，跳下田梗，钻进花丛里，蜜蜂嗡嗡嗡地在头顶飞来飞去，油菜花浓烈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只觉得头昏脑胀。拔几根油菜花梗拿在手里，花儿落得满头满身都是，爬上田梗，母亲已经走远了。

急匆匆地追母亲去，芳姐姐，春香姐姐的身影出现在前路转角处，心中一喜，松开手里的油菜花，拔足狂奔，脚下被一个小石子绊了一下，摔了个嘴啃泥……

拍一拍腿上的泥，继续跑，“芳姐姐，我们摘花去！”

“去去去，往茶树湾里去！”母亲和婶婶异口同声地说。

拨开尖尖的草叶和尖刺，沿着杂草蓬生的小径，慢慢上茶山去。

芳姐姐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我，脸如冠玉，面若桃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这一生见过的女子都没有她这么美。

“来，我牵着你。”

她伸出手来，拉着我，慢慢爬上山去。

满山满野的绿，绿的松柏，绿的茶树，绿的春草，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紧紧挨着，肆意生长着，鹅黄，浅绿，黄绿，深绿……像是打翻了一瓶绿色的墨汁，层层渲染着，互相涂抹着，让人看着欢喜。

爬上山顶去，连绵的青山弯弯绕绕，丛峦叠嶂，青天白日下，云朵悠悠地从头顶上方飘过，又飘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快看，映山红！”芳姐姐指着山坳处兴奋地叫着，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哇！整个山坳像着了火似的，大片大片的映山红开得热烈奔放，开得如火如荼……那是浴血的凤凰之花，那是英雄的花，那是我记忆深处最美的花。

拔开杂草和树木的枝蔓，拨开那一根根带刺的荆棘，奔花海而去。

摘一朵塞进嘴里嚼一嚼，脆脆的，酸酸的，真好吃，再来一朵……吃饱了才开始摘花，挑选花朵最多的花枝折下来，捧在怀里，直到再也捧不下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母亲和春香姐已摘了半篓茶叶了，放下怀里的花，捧一捧嫩绿嫩绿的茶叶在手里，阵阵清香扑面而来，“妈，我也要摘茶叶！”

踮起脚尖，趴在茶树上，朝那撮嫩黄的叶子伸手探过去，摘下来，放进嘴里，涩涩的，淡淡的清香从口腔蔓延到鼻息间，原来茶叶是这个味儿啊！吐出来，认真地摘茶。

阳光照在背上，暖融融的，在茶树间来回穿梭一阵，薄薄的汗粒慢慢爬上脊背，头顶像有火苗在攒动。于是，往茶叶间的荫凉处去，往梨树下走，那里有树荫，那里有风，那里的茶树上像下了一层雪，抬眼望去，洁白晶莹的梨花也在枝头看我。

吐一口唾沫在手心，双手来回搓一下，爬树去！

看啊，蚂蚁们也在爬树，黑油油的小不点，排着队往上爬，像一列长长的小火车。伸开胳膊抱住树干，两腿也缠住树干，往上爬呀，手指一用力，抓掉一些树皮上的末梢，一抬眼，末梢便钻进眼睛里，只得赶紧松开手揉眼睛，败下阵来。

“看我的！”芳姐姐脱下小花袄，两手抓住树干，两腿并拢来，一双脚蹬着树干往上挪，一点点挪，挪到树干分支处，一只手探上一个分支，攀上去，一条腿跟着撩起来，骑坐在枝丫间，体息一会儿，再往上爬，就着几枝梨花，折下一枝拋给我。

捧花入怀，满心欢喜。

梦里捧花入怀，醒来只觉得心中惆怅。

人生如寄，那些逝的时光又何尝不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