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谈情与理
规范是应然，是以人的意志定出一种法则来支配人类生活的。事实是实然的，是受自然法则支配的。比方伦理、教育、政治、法律、经济各种学问都侧重规范，数、理、化各种学问都侧重事实。规范虽和事实不同，而却不能不根据事实。
我们应该知道理智的生活是很狭隘的。如果纯任理智，离开情感，则音乐只是空气的震动，图画只是涂着颜色的纸，文学只是联串起来的字，宗教对于生活无意义，冥感灵通全是迷信，爱对于人生也毫无意义，男女的结合只是为着生殖。
问理的道德迫于外力，问心的道德激于衷情，问理而不问心的道德，只能给人类以束缚而不能给人类以幸福。
礼至而情至，这才是孝的意义。
仁者心之德，义者事之宜。（仁，是人心的德表，是爱的道理。义，是人心的约定和规矩，是办事情的适宜尺度。）
“仁”胜于“义”，问心的道德胜于问理的道德，所以情感的生活胜于理智的生活。
十、谈摆脱
生命途程上的歧路尽管千差万别，而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可走，有所取必有所舍。
世间有许多人站在歧路上只徘徊顾虑，既不肯有所舍，便不能有所取。世间也有许多人既走上这一条路，又念念不忘那一条路。结果也不免差误时光。
“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可也。”有这样果决，悲剧决不会发生。悲剧之发生就在既不肯舍鱼，又不肯舍熊掌，只在那儿垂涎打算盘。（凡悲剧都生于两理想的冲突）
“摆脱不开”便是人生悲剧的起源。畏首畏尾，徘徊歧路，心境既多苦痛，而事业也不能成就。许多人的生命都是这样模模糊糊地过去的。要免除这种人生悲剧，第一须要“摆脱得开”。
卓文君逃开富家的安适，去陪司马相如当垆卖酒，是能为恋爱摆脱一切的。张翰在齐做大司马东曹掾，一天看见秋风乍起，想起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立刻就弃官归里。陶渊明做彭泽令，不愿束带见督邮，向县吏说：“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
十一、谈在卢佛尔宫所得的一个感想
凡是第一流美术作品都能使人在微尘中见出大千，在刹那中见出终古。
从那轻盈笑靥里我仿佛窥透人世的欢爱和人世的罪孽。虽则见欢爱而无留恋，虽则见罪孽而无畏惧。一切希冀和畏避的念头在霎时间都涣然冰释，只游心于和谐静穆的意境。
朝于斯夕于斯（做事要有恒心和毅力）
困难日益少，而人类也愈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做一件事不免愈轻浮粗率，而坚苦卓绝的成就也便日益稀罕。
效率并不是评价一个东西好坏的标准。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不管耕耘的结果如何，不管是否被人认可，只管去做好了。
十二、谈人生与我
如何看待人生？人生如戏，主角是你，导演也是你。
人类比其他物类痛苦，就因为人类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类重要。
生活自身就是方法，生活自身也就是目的。
人们应该如何生活才好呢？我说，就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着，像草木虫鱼一样。
生活就是为着生活，别无其他目的。
你如果向我埋怨天公说，人生是多么苦恼呵！我说，人们并非生在这个世界来享幸福的，所以那并不算奇怪。
是非善恶对我都无意义，我只觉得对着这些纷纭扰攘的人和物，好比看图画，好比看小说，件件都很有趣味。这些有趣味的人和物之中自然也有一个分别。有些有趣味，是因为它们带有很浓厚的喜剧成分；有些有趣味，是因为它们带有很深刻的悲剧成分。
许多人因为人生多悲剧而悲观厌世，我却以为人生有价值正因其有悲剧。
倘若件件都尽美尽善了，自然没有希望发生，更没有努力奋斗的必要。
世界有缺陷，可能性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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