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颜和四哥接到二师兄的传信,当天晚上便赶来了昆仑虚。
甫一见面,我就被四哥抓在怀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可还没来的及等我感动一番,他又劈头盖脸将我数落了一顿。四哥摆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正颜厉色,责备我莽撞冲动,修为竟也敢乱渡,要不是此番运气好,还不知会酿出何等大祸,说到后面似是说上了瘾,又顺道将我上次独自一人去封印擎苍的旧账也翻了出来,我见他是当真动了气,知他是关心则乱,于是乖乖低头挨训,半句不敢回嘴,白白让折颜那老凤凰从旁看了半响的热闹,最后还是师父默默递了四哥一杯茶水,才让四哥偃了声息,只坐到一旁瞪着我不放。我趴在他膝上,又是卖乖又是讨好,堪堪将他哄出个笑来,才算是过了这一关。
见到四哥展颜,师父立即着折颜为我探脉。那老凤凰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号了我半天的脉,又往我身上丢了几道仙法,之后便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四哥沉不住气,踢了他一脚,才引得他开口道:
“我前日方从昆仑虚离开,回到桃林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你们叫了回来,怎地还不许我卖卖关子呀!”
四哥双目一睁,用将将瞪我的眼神瞪向折颜,嗔道:“你也不瞧瞧眼下是什么光景,墨渊上神还在这儿呢!”
见四哥不悦,折颜立刻怂了,无奈道:“我一早就跟你们说了,只要小五能醒便表示身子无碍。罢了罢了,墨渊,你若还不放心,便将前日我留下的汤药让小五再喝十日罢。”
“好。多谢。”
见我师父点头,我急忙哀叫道:“什么汤药?老凤凰配出来的汤药从来都是十足十的苦,我不要喝。师父,老凤凰都说了十七无碍,汤药什么的就免了罢。”
“十七,折颜上神配得皆是补气血的良药,还是喝了稳妥些。我知你畏苦,回头让长衫备些桃花蜜来,可好?”师父似笑非笑的望着我道。
每每只要瞧见师父这般神色,我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正懊恼着,四哥在旁大笑起来,幸灾乐祸道:“从小你就厌汤药,每每让你喝药都难过让你背书,此番可算有人治得住你了。要我说呀,你也别挣扎了,左右都喝了三年多了,哪就差了这十日。”
“三年多?”我奇道。
“不然你以为?小五,你就没想过...何故你这三年多是睡在昆仑虚里,而不是咱们青丘?”四哥望着我,笑得甚是戏谑。
明知他这般模样多半没什么好事,可我还是傻呆呆的接了话,“为何?”
“当真想知道?”四哥笑得越发不怀好意。见我点头,他便长吁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唉,还不是有只狐狸在睡着的时候不肯服药,灌多少吐多少,非要以口喂之才堪堪能喝去半碗。小五你自己说,除了墨渊上神,还有谁能胜任此事?折颜那药有多苦你也是知道的,故而这三年多里,当真苦了你师父了。”
我呆滞的眨了眨眼,待到回神,跳将起来想去封四哥的嘴,却为时已晚。见我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四哥哈哈大笑,折颜也忍俊不禁。只我师父拖了我的手,一本正经道:“十七,那时你昏迷不醒,吞不得丹药,须得辅以汤药。我不得已出此下策,你...莫要介怀。”
“师父,我...我没介怀。”见师父如此认真,我下意识回道,可话一出口,四哥那厢笑得更加大声,我手足无措,只得捂脸哀叹,蓦地又瞧见身上的纱衣,想起我昏睡过去时明明穿的是我那身白色盔甲,于是脑子一木,自暴自弃道:“十七这衣裳,难不成也是...师父换的?”
“不是。”师父轻笑,“皆是你那侄女白凤九所为。”
“不错。小九每月都会来昆仑虚照料你两回,替你净身换衫。要说你同墨渊上神有婚约在身,他便是瞧了你的身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墨渊上神却不愿越礼。他这番坚持,乃是敬你亦是敬咱们青丘。”四哥忽然敛了笑意从旁插嘴,正色道:“你这未婚夫婿是位真君子,四哥着实叹服,更是替你高兴。”
我师父有多好,哪里需要旁人来说。我喜滋滋的望着师父傻笑,师父亦回了我一个浅笑。接着便见师父转向四哥,郑重行礼道:“十七既醒,墨渊请期在即,却不知狐帝何时归来?”
“上神放心,出来时我已派毕方去寻我阿爹阿娘,想来这几日便有消息。还请上神先行择日,我阿爹那处断不会有什么异议。”我四哥也同样回了一礼。
“如此也好,我先选几个吉日,届时再由狐帝定夺。”师父点头,含笑瞧了我一眼。
“请期?请什么期?又是选的什么日子?你们在说什么?”我迷糊问道。
“你说什么日子,自然是你同墨渊上神大婚的日子!”四哥恨其不争的瞧了我一眼,叹气道:“你睡下的这些年里,你师父已将你俩婚事里的六礼完成了四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一样未落,可叹去年年初来青丘送彩礼时那个风光,如今四海八荒谁人不晓,昆仑虚的宝贝现下全都入了青丘的库房。阿爹为此红光满面了好些日子,还特意跑去天君那里显摆了一番,将天君气了个半死。”
我心下感动不已,只抓了师父的手脉脉瞧他,师父勾起一丝笑纹,缓缓道:“之前也没能问问你的意思,不若婚期便由你自己来挑罢。”
我摇了摇头,依恋道:“还是师父挑罢,十七...都听师父的。”
“我瞧她也没甚意见。”四哥失笑,调侃道:“我这个妹妹呀,也只有到了墨渊上神你跟前,才能见到几分女儿家的娇态,委实不易。”
“不错不错。”折颜从旁附和,遂同四哥齐声大笑不止,我自不理他们,只与师父四目相对,虽默默无语,却已尽在不言中。
夜间,折颜与四哥留宿在昆仑虚中,二师兄自去做了一番安排,待众人散去,独余我同师父在昆仑虚的山路上漫步,我正想着今夜是否该回原本的厢房歇息,就听师父轻声开口道:
“十七,我闭关的山洞灵气最足,于你身子甚好,此番你还回那处歇息,可好?”
知晓师父忧心我的身子,因此只要是能令他安心的事情,我自然都是愿意的。故而回到山洞后,师父端来一碗浓黑的汤药时,即便心中如何抗拒,我还是硬着头皮将碗接了过来。
苦大仇深瞪着手里汤药,几番想打退堂鼓去跟师父耍赖,可想起了四哥的言语,只觉脸上发热,只得咬牙将汤药全数灌了下去。甫一放下碗,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立即出现在我眼前,我连忙夺将过来喝下一大口,待到桃花蜜的香甜尽数占据了口中的苦涩,才堪堪出了一口长气。
师父用法术化去空药碗,坐到我身边失笑道:“怎地这般惧怕汤药,如此以后更当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遂感慨道:“师父,这药这般难入口,这些年...辛苦师父了。”
师父含笑将我望着,摇头叹息道:“比不得你剜心取血的那七万年,何况我丝毫不觉药苦。”
我心中丝丝犯甜,遂傻笑着靠进师父怀里,害羞却真心的小声道:“师父快些将日子选了,将十七娶回来做娘子罢。”
“好。”师父揽紧我,亲了亲我的额头。
如此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师父将我放开,温柔道:“我怕你不好睡,将将特让折颜在汤药里加了些安神的药物,你且躺下闭目,想来很快便能睡去。”
我依言躺下,又急忙想要起身道:“那师父也去休息罢,想必这些年,师父日日都为十七忧心,从未好好安歇过。”
“不急。师父守着你,待你睡了再走。”师父轻柔地将我按住,轻声说道,“听话,快睡罢。”
眼前的画面如此熟悉,记忆里有过多少次,师父都是这般坐在我的床前,默然守静的陪伴着我。从前我不知他心意,还傻傻以为那是长辈的痛爱。如今再见此情此景,委实无法无动于衷的安心受之,脑子里蓦地冒出一个念头,我若真的睡着了,师父会不会就在此处坐上一整夜不睡。思及此,我再也淡定不得,遂开口问道:
“十七睡下的这些年里,师父可是夜夜守我在旁边?”
师父沉默以对。
我滞了滞,慢慢向旁边挪了挪,又扯了扯师父衣袖,羞涩道:“既如此,师父便同十七一起安歇吧。”
师父默了半响,方才低声道:“十七,从前...你睡着...”
“可这些年十七习惯了师父的气息,师父若不在,十七怕是也睡不安稳。”我坐起身,耍赖道。
“等你睡着了,我自会去坐榻上歇息。”师父微笑。
这次换我不说话,只固执的盯着师父不放。四周静默了许久后,方听得师父长叹一声,回过神便已见师父躺至我的身边,无奈又宠溺道:“可以睡了?”
“好的师父。”我乐呵呵的躺了下去,扬手灭了洞里的灯火,“师父好生安歇。”
“你亦是。”师父轻声道。
许是我之前睡了太久,便是折颜的安神药也没起什么作用,躺了许久都无困意来袭。便偷偷睁眼去瞧师父,不料却在黑暗中对上了他明亮的眸子。师父竟一直未睡麽?
我心下不忍,禁不住向师父靠近几分,抓住他放在身侧的手,轻声道:“师父快睡罢,十七在这呢。”
师父冲我淡淡一笑,反手将我握住,终于将眼睛闭了起来。我轻缓又规律的以拇指摩挲着他的指背,不知过了多久,师父呼吸声变得绵长且均匀,像是睡着了。我嘴角偷笑,悄悄凑近他的身边,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
这次就换十七守着师父罢,我在心里说,以相同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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