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冬至了,咱吃馄饨侯去!”李伟认真地对我说。
李伟是我大学时的挚友,曾经与我夜同室、日相携,形影不离。那时他总认为我和《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难逢夫》里的王景隆相似,遂给我起绰号“王三公子”。
“走!”于是,我们俩兴奋地出校、坐着公交直奔灯市口。
馄饨,是我国古老的传统风味小吃,南北都有,称呼不一。四川人叫"龙抄手",广东人称"云吞",湖北人叫“包面”,江西人叫“清汤”,皖南人叫“包袱”、福建人叫“扁肉”,新疆人叫“曲曲”,北京人则多呼为“馄饨”。清·杨静亭在《都门纪略》中道:"包得馄饨味胜常,馅融春韭嚼来香。汤清润吻休嫌淡,咽后方知滋味长。”
而那时京城馄饨做的最好、名头最响的便是“馄饨侯”了。
”馄饨侯”是一个临街的小铺面,但生意却格外地红火。需要先排队领牌,然后穿过拥挤的人群,到端饭口静心地候着。待到排到了,一碗冒着蒸腾热气的香喷喷的馄饨便随着吆喝放在了窗台上,由顾客自取。透过其薄如纸的馄饨皮,就能看见里面红艳艳的一抹儿肉馅了,那时的“馄饨侯”皮薄、馅细、汤鲜样样全占,为食客们交口称誉。
”馄饨侯”的发展始自“公私合营”,当时侯庭杰把菜厂、梯子、大纱帽和柏树这4条胡同口儿的7个馄饨摊儿聚拢在一起,选中了”德胜祥烧饼铺”的铺面房,建起了"北京风味馄饨候"。他们的馄饨做工非常精细:面皮用的是廊雪面粉,薄如蝉翼;馅则三分肥七分瘦,细腻鲜香;汤更是一绝,要花费6个小时的时间用大棒骨和老母鸡熬制而成,汤口讲究味浓而不油腻;作料则讲究个"全",有紫菜、香菜、冬菜、虾皮、蛋皮丝儿等。
在大学四年中,每俟冬至将临,李伟便唤我一起去“馄饨侯”吃上一碗馄饨,然后兴致勃勃地一起去逛景山公园。我们俩清冷、寂寥地坐在望春亭上俯瞰帝京风景,指点江山,虽是穷学生两个,倒也别有豪情!
馄饨的起源说法不一,有“匈奴说”、“汤饼说”等。但我觉得如同月饼的“杀鞑子说”一样不那么可信,我宁愿相信它是源于“浑沌”的故事。
《庄子·应帝王》:“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 ‘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本来倏、忽是满心报答浑沌的盛情款待的,然而却导致了浑沌的死亡,这实在是个悲剧!
我时常检讨我和李伟的友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淡的?直至毕业我俩也没有发生任何龃龉,但大三下半学年后却渐渐地疏离了。这固然由于当时我俩都有了女朋友,不再像过去那样抱团取暖了,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由于我在心底里对他的一些行事不认同所致!
1、逐俗
他体育一般,常被同学们讥嘲“协调性差”,却忽然买来了臂力器、网球拍,声称要打网球了(并没见他打几次),经常高声地大侃麦肯罗;他音准较差,常自嘲“五音不全”,却忽然买来了吉他,在寝室里拨弄。当然直至毕业他也只会弹“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这一句!
2、虚骄
“公子,今晚麻烦你还得教我几句。我从你这儿趸点儿货还真管用,今天把她们全都震了!”
“哪句啊?”
“就是‘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寒’那句。”
他向我请教诗词,我便给他讲述古典诗词以及当时在学生届被普遍追捧的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和戴望舒的《雨巷》。
“太长!谁有耐心记那玩意!你就教我几句好记的就成。”
他言明了不是喜欢,而是拿来卖弄的。于是我只好教给他一些《红楼梦》中的唱和,但心实哂之。直至毕业好像他也就记住了两句。除了上句,就是“绕堤柳借三分绿,隔岸花分一脉香”这一句。
3、慕商
李伟脑瓜聪明,学习很好!大三时我曾诚恳地同他讲:“你应该琢磨考研了。”
“考那玩意!你瞧着,我的志向是当‘小倒’。”
继而喋喋不休地给我讲起了“裕达隆”,他讲的咳唾翻飞,我听来却索然无味,简直是鸡同鸭讲!他说到做到,毕业后果然没去参加工作(当时是统一分配),而去当了小商人卖瓷砖。兴许是运气不好,始终也没能发财,可惜了!
基于以上这三重认知,我从心底里便与他渐行渐远了。我承认他是四年中对我最好的同学!~我沮丧的时候他陪着我,我失意的时候他守护着我,我寂寞的时候他默默相随。别的同学请他吃“柳泉居”,他也必叫着我;班里组织去“野三坡”春游,我刻意不去,他也由着我的任性,请我去登八达岭长城。然而我生性较真,却亲手把这份淳淳的友谊给扼断了!
小时候读《庄子》,喜欢里面的生动的故事,但却懵懂,并不能悟得先生的真意!在“浑沌”的故事里先生分明教诲世人:要顺物自然,不要苛求他人,应尊重每个人的条件和选择!可叹我一生偏执,与许多朋友都是这样牵着手、走着走着就散了,连散的缘由朋友都不知晓!唉,思来可叹!
”觅味居”的馄饨味道不错,我偕妻时常光顾。看着案上飘香的馄饨,想到十六个月大的孙女码积木时,稍感不如意即一掌击倒的情形,“呵呵,愿她大了可万别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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