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每个人的青春年少都可以称为芳华,至少我的不是。
那时我名曾叫何小萍!2018年的元旦我噙着泪堵着心看完了电影«芳华»。泪,为善良而又没被善待的人而淌流;心为所有时代都有这样的人事儿而淤堵。
剧中人物刘峰.何小萍都是善良的人。可是善良的刘峰最终成了一个连生活都没有着落的残疾英雄,一个无人问津的悲剧人物;善良的何小萍得了精神病,虽然最终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个结局聊以慰藉人心,但是何小萍已经是"物不是人亦非"的何小萍了.
身为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性看客,一个七零后的知性女子,看着电影,摸着泪儿,不是我矫情与脆弱,而是因为我仿佛回到了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电影中的何小萍,仿佛就是我的真身;而我是千千万万个何小萍的缩影。
那时我名曾叫何小萍!列夫托儿斯泰曾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一点儿都不假。七十年代的农村家庭,几乎个个都挣扎在社会的底层,生得不易活得艰难。
【1】
在我久远而刻骨的记忆里,我们村家家户户都穷。孩子上小学,连五元的报名费在开学初很多家都还得给学校打欠条。而我家仨孩子,爸爸虽曾经是抗美援朝的退伍军人后转业教书,可妈妈体弱多病,小哥和我读书,一家人就靠爸爸一个农村教师二十元上下的薪水度日。那种捉襟见肘的日子,更是不言而喻了。
记得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下雨天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雨鞋穿着大大方方地风里来雨里去。而我每天都是去上学时鞋是干的放学回家却都水淋淋的了。妈妈积攒了很久舍不得吃的自家鸡产的蛋,终于在一个下雨天的下午答应我一定买给我一双雨鞋。
那天中午,从进教室门,我心里就开始惦记下午家里将要添的那位新"成员",上课心不在焉。老师注意到我的异常关心我怎么啦,我居然第一次大胆地撒了谎:"老师,我生病不舒服,想请假回家躺一会儿。"因为水琼一直都是好学生,老师压根儿就没有怀疑我作弊,欣然同意并还再三叮嘱要家长带去看医生。
回家的我,穿上新雨鞋,就如同一个舞者穿上了新舞鞋,在天与地弥漫的细雨中欢快地奔跑与轻舞。那幸福的傻样儿,可与金榜题名时的心境媲美。
诚然,无论哪个年代,无论姑娘美抑或丑,没有一个人不想把自己装扮得靓丽养眼。可是在那个全中国都穷得叮当响的七十年代,每个农村的女孩儿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她叫何小萍。而我,曾经就是地道的何小萍!
【2】
我是千千万万个不甘屈服于天生农村的女孩儿中的灰姑娘之一。我鄙视那种“宁可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后面笑”的思想前卫的女生。我也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取向和人生追求。但,身为灰姑娘的我,相信自己才是命运的操盘手:我要用知识和勤劳致富!我要凭自己走出那方“脸朝黄土背朝天”有着穷困代名词的天与地!
因为,在这方天地里,灰姑娘的我已经苦怕了!累趴了!
记得那时候,爸爸因人为而出了“事故”,家里一下子天塌地陷似地乱了方阵。为了让小哥能够顺利参加高考,在哥哥读高二的下半学期,妈妈开始和我商量:“咱先辍学,让哥哥考上大学了,妹妹你再去读书,行吗?”与哥哥相差六周岁的我,那时仅十周岁半的年纪,那时候的我还有九天就要参加小升初考试!可是家里的确穷得没能力供两个孩子上学!还别说爸爸在这个时候突然在我们人生需要他的时候缺了席!无可奈何的我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妈妈的这个万全之策!
于是,一个十岁半的女娃娃和她无助的妈妈一起开始过上了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机械又艰苦的日子。那是怎样的岁月啊?十三亩地,几乎都是我和妈妈手工耕耘。镰刀锄头镐头铲子还有化肥农药喷雾器板车,便成了我们母女俩与命运对抗而存活于世的武器!
是在农村摸爬滚打过的人,都不难想象出一个瘦小的女儿身,每天都和成年人一样折腾在那十三亩农田里,怎一个累字了得的情形:
清早露水湿透腰脚也要在棉花田里“打枝”“捕虫”,晌午骄阳似火还得背上笨重的喷雾器去水稻田里“洒农药”、“摘稗子”,傍晚落日没山也得备好一车猪草(家里养着母猪和猪仔儿),才能和着疲惫归家……
那个年月,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大人们想心疼孩子都没有资本和能力呵,也只能尽力而为!
等真正农忙的时候,妈妈割两垄地的麦子/稻子,我就割一垄地的(我叫苦,因为我有妈妈疼;妈妈没办法叫苦,她只得硬着头皮受双份儿的苦)。那时候我们家的田,离我们家至少五里路远,如果太早出工劳作,午饭就必须由我这个最没力气的小孩子走回家做好了再送到农田里给妈妈和分了家回来帮着农忙的哥嫂吃(那么忙得省时出效率以防阵雨来了措手不及)。
就拿麦子农忙来说吧,收割完了,并不就意味着累与苦的结束,而是更累更苦的活儿才真正临头。大清早都被拖着起床去道场上铺麦秸 (麦子长在麦秸上需要和秸分离),如果运气好能够遇上富裕人家的拖拉机带着石磙来帮忙压出麦粒儿(没有好运气就得我和妈妈手工拍打出麦粒儿),然后我和妈妈还得用箩筐把迎风冲干净后的麦子一一担回家。至少三亩地的产量,少说一千五百斤重的麦粒儿,都得靠体力才能把那些果实“挪”回家!
因为我瘦小,没力气,而盛着麦子的箩筐比我重,扁担比我高,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半挑半挪……
这样的日子,直到哥哥考上北师大大一那学期结束。哥哥心疼地对妈妈说:“让妹妹去读书吧,我勤工俭学可以不用家里供学费了。”于是我就开启了半上学半务农的学生生活模式。
因为教过我的老师班主任都知道我——大班长的家况,于是大家自然而然就达成了一种默契:每到农忙,班里必有五男五女十个同学利用周五放学——周日下午这一时间到我家帮助干活儿,等活儿干完在周日下午赶回学校去上晚自习。
这样的生活模式,一开启就是四个年头之久!
哥哥四年大学毕业后,拒绝了到湖北省某大学任教的聘请,主动要求回到县城高中,因为他一心只想快点儿接过妈妈手里的接力棒好助妹妹读书圆大学梦.
【3】
八九十年代的农村,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而我家呵,永远是在那部分人之外的。
哥哥工作了,我随他就读于县一中。可是那时候湖北的经济发展步伐忒迟缓,教育工作者的工资就不言而喻了。何况,哥哥已经到了娶妻成家的时间。
那时,我,成了一个从农村进了城的灰姑娘--何小萍!
何小萍,对,那时候我就是地地道道的何小萍!
每天只要能够填饱肚子,每天只要成绩能够上升!上进——努力——名次,就是我满脑子的追求!至于衣着,管它多质朴呢,换洗的衣服有两套足矣!哥哥宿舍的邻居阿姨,见我衣着太寒碜,常常热心地拿来许多还是半新的而她家闺女嫌已过时的服装来装扮我这个“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张老师的妹妹。而穿上漂亮衣服的我,并没有觉着增添半丝儿底气,相反分明还有了矮人更多截儿的感觉!其实我知道,那是来自农村的我有着何小萍式的被人看不起的自卑。
哥哥恋爱了,他压力山大,而我心里更自卑与不安了。在我的眼里,我地地道道地成了哥哥的“拖油瓶”,我心理变得特别敏感与沉重!哥哥生活和学习都特别关心我,可是他越疼爱我越在意我的方方面面,我就越感觉惭愧,惭愧自己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给他带来了麻烦与困扰!我甚至痛苦得打算放弃学业,想一了百了!然而,哥哥不许,他那时说过的一番话,时至今日每每想起还依然有让我的眼角晶润的深情与温暖!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和我那未过门的嫂嫂:“这辈子,就算再穷,就算我单身,谁也不能阻止我供我的妹妹上大学!”
可温暖与深情终究不及那穷困!那时候我最怕听见“缴费”俩字眼儿!
可是历来湖北的教育都抓得特别严,因此缴费的频率和考试的频率成正比。那时候试卷都得手工印刷,所以缴费自然合情合理。可,钱那时候真是我心坎上的一粒红沙痣啊!
每次我都是最后一个缴费的!逼不得已,才硬着头皮开口向小哥要钱。每次开口,都如同伸手撕裂那还没有愈合却早已需要换药的伤口上的纱布,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做!心里因想着哥哥要准备结婚的一切,还要负担我的学业费用,我真的是不知所措惴惴不安又无路可走啊!
【4】
再说我的妈妈,她老人家虽然交过手里的接力棒给了她那孝顺的儿子,但她依然在农村老家务农,她一心想给自己的儿子减轻点负担!可是那时候因为苛捐杂税农药化肥等开销太大,最后农田的收支永远都无从达到平衡,入不敷出的情况比比皆是,可以说家庭收入几乎是“年年失望年年望,岁岁不行岁岁行”!即使入不敷出,但是为了不至于让全家口粮也要花钱买,妈妈依然在那些田园里摸爬滚打,累得昏天黑地,还咬牙坚持种地“出行”!
穷人家的“何小萍”,有着天底下所有穷人家孩子的共性——执着和倔强!她一路挣扎着她的学业终于等到了金榜题名的那一天!可是,妈妈,我的那个最累最苦的妈妈,却在送走女儿走进象牙塔之后,便发生中风倒下了!(为了让我安心学习,妈妈生病的事儿 ,一直到她病愈都没有让人告诉我。)
【5】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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