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医神

这几天最红的电影：“我不是药神”热映，据说是因为真实而火，据说也是因为太符合当下的社会真实而火，或许更是被主人公人性中的那份善良打动而火。直到看完整本剧，忍不住泪流满面，才真正明白这本电影好在哪里了。

  作为一名医生，整天跟肿瘤打着交道，没有谁比我更加懂得我的患者了，也没有谁比我更加能够深深懂得，对于身患绝症的人来说，贫穷到底意味着什么！即便原本并不贫穷的家，如果摊上了一个需要不断花钱维持治疗的疾病，再能赚钱的家，也会慢慢被摧毁直至入不敷出，穷到让做医生的我们都不忍心跟患者谈方案……。

  她，乳腺癌晚期了，刚知道转移的那一刻，她哭了，她告诉我她家里没钱。正因为穷，才从老家搬到嘉兴这边打工，没想到会生癌，生癌的时候还是8年前的事了，当时并不觉得恐惧和绝望，因为可以手术也没转移，可治愈后5年复查，发现肝有转移灶了！那一刻，她几乎崩溃，老公也是低着头紧着眉，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同情可又无奈地告诉她和她老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化疗，你若不死心，可以去多几家医院问问！她的确不死心，上海杭州跑了一圈，回来跟我说：专家们给的方案跟你说得差不多，我们相信你，还是你给我们用药吧！

  知道她没钱，也知道这个病到了转移就是一富贵病，从此踏上了不断花钱的不归路。于心不忍，我们为她选择了有效但便宜的国产药，从快速缓解肿瘤缩小，到慢慢进展无法控制，她的用药周期很短，没用了多久就得换方案换疗程。每次知道肿瘤指标重新上升，她都会流着眼泪问我怎么办，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挖空心思换有用的药，她从一开始的极度配合到后来的极度不配合，只为了一件事：省钱！验血能逃就逃，抓到了就苦兮兮地跟我说，我把验血的钱省来用药好吗？首尾用药的期间，她不管我们同不同意，都任性地要请假回家，逮住了不许回，就可怜巴巴告诉我：回家能帮忙干点活，让老公多赚一点钱，能帮她治病啊！对她多一些宽容吧，护士长整天跟我们抱怨这个患者怎么这么难管，对她严格一些吧，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即便如此，她的情况还是越来越糟糕，特别堪忧的，是她的家治得越来越穷，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这几天早上查房去看她，脸色是那么地苍白暗淡，真的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就像电影里说的那样，治疗癌症的很多药都是天价药！她，乳腺癌治愈十年，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居然发生肝脏爆发性转移，于是来到了我的病房，选择化疗，十年才发生转移预后不算差，总以为化疗对她应该很敏感，可是没想到，化疗导致了肝损，非常严重的肝损，同时用了三种护肝药，依然降不了肝损的那几个指标，非但降不了还越来越高…。我把她的案例发在省医疗专家群里求助，大部分的医生忍不住摇头，爆发转移再加药物肝损，预感给每一个医生的直觉：不好治！

  家人不死心，找专家会诊，去上海杭州问药，终于找到一款来自美国新研发的药，叫帕博西尼，可是来自美国的这款进口药很贵，近两万一瓶，国内还买不到，如果托人代购美国正品药，估计三四万都有可能，每个月要吃一瓶多，一年就要十几瓶而且完全自费，一听价格就把人给吓住了。可两个女儿很爱妈妈，无法说服自己轻易放弃，无奈药又实在太贵，万能的朋友都在帮患者的女儿出主意，家属居然也想到了印度，同样的药印度也在生产，就只少走了一些程序不是正品，据说药的疗效却跟正品几乎相同，价格更是便宜很多，而因为是口服药，不需要注射，对于医生的我很不忍心去断绝患者的希望，默许家属自己去想办法，不久，药就被买到了，的确便宜很多，一瓶才8千，吃了一个月，很多指标真的就往下降了，两个女儿很开心我也很欣慰，内心一下就接受了仿制药，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希望她的病情，从此稳稳地，被药物所控制……。

  可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祈求，似乎没有奇迹，稳定了三个月的她，再次恶化，腹水，肝损，肿瘤进展，失去药物控制的肿瘤，让生命刹那间失去了活力，仿佛那朵美丽的花朵，离开了它的花枝，离开了泥土，离开了水，迅速枯萎回天乏力！她走了，无论是国产药、进口药，还是仿制药，都没能帮她留住生命，可贵的生命……。

  作为医生的我，总想站在患者的角度去用药，可是经常却触犯了医院的规定，也让自己无端地冒了风险，进口药疗效好，可是进口药很贵，常常让我超了医院的药比挨批评，有些进口药特别紧俏还会进不到药，患者到了用药的时间依然拿不到药，还会把我们科室投诉了，说患者要用药为什么医院不给？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压力和委屈，当我看见电影里的程勇，冒着生命危险进药卖给患者时，他内心的那种纠结和矛盾，我似乎特别感同身受，也特别能理解，程勇不为了什么目的，也许只是良心告诉他应该那样做，就做了，而我也知道，我们很多医生包括我，同样做不到冷漠，才不愿意拒绝，不愿拒绝的，是像自己一样的患者们，不忍看着她们受苦，不忍看着她们无助。每个人，哪怕是个罪犯，都有一份未曾泯灭的良知，当良知复苏的时候，冷漠才是犯罪，来自心灵的罪！

    程勇的良知来自于患友吕受益老婆的苦苦求助，和紧接着吕受益无助自杀后的内疚，良知是一份很可怕的力量，一旦被唤醒，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亏钱是他自己想要的，住不住牢已经无所谓，怎么走都明明是死路，亦无所畏惧勇敢坚定，眼神里没有了害怕也没有了逃离，这是一份来自勇者的气概，正是这种每个人渴望却轻易拥有不了的勇气，征服了很多很多观众也包括我，久久地被感动着……。

  可是，无论程勇如何勇敢，作为医生的我如何努力，来自印度的药又如何便宜神奇，疾病终究是疾病，无论是因病而穷，还是病重无治，都是现实里最残酷的无奈，程勇不是药神，我更不是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