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 （二）

孔明亮上班的地点在国贸。不过，地点并不是在国贸中心那高高的外企云集的写字楼里面，而是在被国贸大厦俯瞰的一片老厂区内的一座小楼里。孔明亮不管那个地方叫国贸，他管它叫“大北窑”。和这个充满了历史气息的名字一样，他加入的老国企也充满了年代感。作为这家老国企的贸易二部的新员工，孔明亮的起点不错。首先，他碰到个好领导，领导业务好不好孔明亮一时无法评判，但是这位公司的实权副总好就好在喜欢打牌，而且是喜欢打桥牌！更妙的是，孔明亮一上手就发现，领导的水平很一般。打牌的人都知道，水平越臭越爱玩。几天之后，孔明亮就成了领导的固定搭档。每天中午，午饭以后，在众人的羡慕注视中，领导都会含蓄的冲着孔明亮招招手：小孔，到我办公室来谈点事。孔明亮很喜欢这个时刻，他知道，领导是在刻意表达对他的亲近，而这种亲近，在公司里甚至比级别还来得更重要。

在孔明亮的精心设计和另外两位对手时不时出现的“失误”配合之下，每天中午的亲近时刻几乎都以他们这对搭档的胜利而告终，但这种胜利并不都是酣畅淋漓的大胜，而往往是小胜，惨胜，尤其以绝地反击的扭败为胜为佳。只是桥牌毕竟还是一个讲究概率和技术的四人游戏，孔明亮不可能一个人操纵所有局面。时间久了，孔明亮开始觉得中午的牌局时刻比上班还累，他甚至觉得他打的不是桥牌，而是另外一种别的什么游戏。

领导重视孔明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海关的关系。这也是让孔明亮惴惴不安的原因之一。他父母虽然在海关工作，但是其实不过是在海关下属的三产公司，真正在海关当领导的，是孔明亮的姨父。姨父虽然也很亲，但是加了个“姨”字，就不好总去麻烦人家。偏偏这所谓的进出口大公司说白了是靠着进出口许可证挣钱的。所谓业务，除了有限的自营业务以外，大多是和外面的公司合作，说是合作，其实也就是把进口指标卖给第三方公司。领导虽然信任孔明亮，但是还没有信任到让孔明亮卷入水这么深的业务之中。贸易二部主要负责的是自营业务，可一部那些卖指标的人，天天缠着孔明亮，要他帮忙办事。孔明亮不傻，自然使出“拖”字诀，一部的兄弟却以为是力度不够，就越发的殷勤，晚上非要请他吃海鲜。几番推脱不掉，孔明亮还是跟着几个业务一部的同事来到北京著名的“三刀一斧”中的香港美食城。

一进包间，孔明亮就看到一个生面孔坐在里面。一部的老张赶紧介绍：这是茂源公司的郝总，咱们公司的大客户。这是我们公司的孔经理。被叫做郝总的人，大概四十岁年纪，穿着名牌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戴着个眼镜，气质倒和孔明亮这一段见到的暴发户并不怎么相象。郝总热情但并不过分的打着招呼：孔总，好年轻啊，总听张总他们提起你。孔明亮见到饭局有外人在，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被别人摆了一回，只是平生头一次被别人叫成“孔总”，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再说自己在公司的资历最浅，也没资本发作，只好挨着郝总坐下。

粤菜的海鲜再加上香港的名头，味道自然是好的，金碧辉煌的装修笼罩下的价格当然也好。按照郝总的提议，吃海鲜不喝白酒红酒，配的是法国进口干白葡萄酒。冰镇的干白，口感清爽，孔明亮开始却没敢多喝，生怕喝多了，说错话。今天的饭，明显是郝总有事求人，只是郝总话不多，更是对进出口一句不提。倒是老张一伙人对着桌上的石斑，鲍鱼，品头论足，看来他们是常来这里。酒一瓶瓶的开，气氛也就慢慢热了起来。孔明亮想，也许郝总是来找老张他们办事的，自己真的就是一个陪客。几轮酒下来，在老张嘴里，孔明亮已经变成了他的小兄弟。兄弟之间自然需要互相帮衬，孔明亮和领导的桥牌搭子，海关家庭背景，很快都变成了敬酒的谈资。从心里，孔明亮看不上一部老张的做派，干了这么多年，其实不过还是个主任科员，连一部副部长都没混上。喝点酒，嘴上就没把门的了，年长几岁，就把自己当大哥，他也配。好像看出了孔明亮的心事，郝总不慌不忙的问：孔总平时有什么爱好？打球么？要不晚上一会去唱个歌？孔明亮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打个什么球，几个同事就嚷嚷着出发唱歌去了。出发前，孔明亮轻轻扫了一眼郝总压在转账支票下面结账的账单，这顿饭，光干白就花了五位数。

唱歌自然是在歌厅。对孔明亮来说，这又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尽量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可孔明亮还是一进去就被吓了一跳，倒不是那高高的大堂，明亮的水晶灯太晃眼，也不是一进门那长长的两排夹道迎宾的姑娘们，齐声对着刚进门的客人喊道“欢迎光临”的声音太清脆。吓到孔明亮的是小姐们真的是太漂亮了，随便挑一个都比他那医学院未遂的初恋强几倍。

郝总显然也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就有一个花枝招展的领班迎上来，亲切的挽着郝总嘀咕什么。孔明亮被两旁姑娘们明亮的眼波晃的正有点心神不定，领班转过身，毕恭毕敬递给了孔明亮一张名片，孔明亮看到金色的名片上面写的名字是“娜娜”。

孔明亮自己感觉唱歌发挥的不错，特别是和娜娜合唱的几首。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没和老张他们那样对小姐们动手动脚，搂搂抱抱。他是真的在唱歌，包间里面的音响效果好极了，加上混响开的大，孔明亮都不知道自己的歌声原来可以这么嘹亮和有穿透力。他觉得自己比林皓唱得好多了，那家伙在学校老是牛皮哄哄的唱罗大佑，他那楼道里四处回响的野百合，哪里比得上这里的春天。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李彬彬走了以后，他和林皓，叶峰还没有一起吃过饭，一晃半年，也该聚聚了。

回家的路上，孔明亮觉得郝总这个人不错，不俗。好像郝总对他歌声也是真的欣赏，有心结识他这个小朋友，约了他下周一起去马克西姆吃西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