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想起了胡大娘。
胡大爷(爸爸妈妈在东北读大学时候的老师)
爸爸妈妈五十年代末期大学毕业被分配在一所中学。不久,胡大爷由于家庭成分不好,也被下放到这所学校。
其实胡大爷大娘比我的爸妈只大六岁,日常爸爸妈妈称呼胡大爷老师,胡大娘嫂子。
但那时我感觉他们比我的爸爸妈妈老很多,他们俩个子都不高,大爷还有些胖,走起路来,慢悠悠;大娘解放前裹过小脚,后来放开了,虽然脚不是很小,可走起路来,一扭一扭,也很慢,加上她还梳着别着卡子的短发,看着很老,不像爸爸妈妈那样年轻,腿脚轻快。
胡大爷经常会在下班时把我带去他们家,因为他老伴胡大娘没有工作,又非常喜欢我,我几天没去,胡大娘就会让胡大爷把我带去住一晚,第二天再把我带回学校幼儿园。他们有一个儿子,那时大哥哥已是中学生。
胡大爷大娘是河南人,一口河南腔!我每次去家里,她家的美多收音机里总是播放河南豫剧,自己还跟着唱,节目播完,收音机就关掉,胡大爷有时说,换个台我听听。你听听?大娘说,你听啥,怪费电!明天再听!
胡大爷是(现在叫妻管严)从不反嘴的憨厚老头,“好好不听!我看报!”说着就进里屋去了。
大娘是特别爱唠叨的人,一会儿说说胡大爷,一会儿又说说大哥哥,总是在唠叨。我那时小,大娘唠叨他们俩人的时候,我会不停的用眼睛瞟大爷和哥哥的表情。哥哥是不停的做着鬼脸,胡大爷在屋里,从不接话,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我每来到他们家,大娘总是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吃,我有时喊哥哥一起吃,大娘总是说你吃,不用叫他。哥哥有时也会逗我,突然过来一把把东西拿在手里,这样总会被大娘骂,哥哥就说,我不吃,我逗她玩儿……
这样的日子有一段时间后,我就常住在大娘的家里了!大娘总是让哥哥好好带我玩儿,因为我喜欢去大娘家,所以住了几天没觉出什么。每天和哥哥下跳棋。开始我还不太会,总是输,后来我发现,他总是快跳,我都还没有看清楚,就跳到我这边了!
几天过去了,我有天晚上就特别想回家,想妈妈,可大娘就是劝我明早上再回去,可我仍是想回家,这时我看到大娘哭了……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了是什么原因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胡大爷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定为历史反革命被镇压了;我爸爸妈妈是臭老九,在学习班学习,不让回家!
我妈妈把我托付给了她的师母─我的胡大娘,大娘那时精神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那时候家里大人蹲牛棚在学习班的很多,没人管的孩子也很多。)
可我没有受一点委屈,吃的饱,穿的暖,大哥哥天天带着我玩儿,有一点好吃的都进了我的肚子。后来哥哥的个子一直没有长起来,长大后哥哥还常常开玩笑说“好东西都让我吃了”。
由于时间长没见到妈妈,闹得厉害,大娘有天带我去了学校,我就看见一楼大厅里,楼道的墙上,楼梯拉的麻绳挂的都是红色的大字报,那时我认些字,爸爸妈妈的名字,自己的名字都认得,就对大娘说,我爸爸妈妈的名字都写在上面,大娘点点头。
一会儿,有个穿军装的叔叔过来,和大娘说话,说什么,我不大记得,只是大娘带我去了后院的平房,敲敲门,有个女学生出来,穿着绿军装,带着红袖标。大娘说,要见见我妈妈,她进去一会儿,妈妈出来了!妈妈见了我和大娘就掉了眼泪!一遍遍的说,嫂子,给你添麻烦了!把我接过去紧紧的搂着……那一晚,我就住在了妈妈那里。
一间大房子,一个大炕,我一直在炕上跑来跑去,高兴的不得了,妈妈几次劝我睡觉,我都躺不下。
接连几天,我都在妈妈那儿和妈妈一起“学习”
几天过去了,爸爸妈妈要去校办工厂劳动,这样我被一个大姐姐送回了大娘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见爸爸妈妈……
一天,街上缓缓驶过来一行解放汽车,广播喇叭广播些什么,我也没听明白,大娘急急的带着我出去,结果看到的是游街,胡大爷也在汽车上,头上戴着白纸糊的尖尖的高帽子,上面写的字,胸前挂着的大牌子写的“历史反革命”胡××,还弄红色打的大×,肩上还扛着个牌子,上面写的字“批倒批臭”。
那时的天气很热,大娘一脸的汗水,大娘拉着我追着汽车,大娘喊着大爷的名字,大爷看见了我们……
又过了多久我不记得,爸爸妈妈回来了,把我接回了家。大娘和哥哥也时常到我家来,我觉得是晚上悄悄的来,悄悄地走。后来大娘说,我爸爸妈妈的工资有一个人的给她们娘俩用,我们家三口用一个人工资。
哥哥在中学读书,那时一中闹得厉害,停课闹革命(当时分两派:大军;造反派)因为大爷的原因,哥哥既不能加入当时的大军,造反派也不要,所以就一直呆在家里。(后来知道也是大娘不让他出去)
我记不得是哪一年,胡大爷被放了出来,但是伤很重,一只眼睛失明,屁股满是结痂的疙疤,不能下地,天天大娘给大爷上药。说是被“大军”的学生用订着钉子的木板打的……
从那以后,胡大爷不爱说话,每次去他家就是看他总是看书,大娘仍是唠叨不停,但都是关心的话语,大爷也总是说,记着了,知道了……
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我们两家有着特殊的关系,感情至深。
改革开放后,大学恢复高考,我爸爸妈妈返籍回老家的一所大学当老师(他们是其他省考入吉林的大学的,毕业那年都留在了吉林)把我们姐妹也带了回来。不久胡大爷去世了。胡大娘和大哥哥一直在一起生活。
大爷大娘,爸爸妈妈他们都出生在解放前,解放了,大爷当了大学老师;爸爸妈妈是解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但他们都经历了太多,不仅仅是生活艰苦……
胡大爷由于出身不好,一直谨小慎微,不管在外面,在家里话很少。大娘一辈子没有工作,但胡大爷,我的爸妈的经历,给她一生带来的痛苦和磨难,也是巨大的……和大爷大娘一家分开后,爸爸妈妈常会写写信,后来,家里有电话了,逢年过节打打电话。(那时交通通讯没有现在方便)2007年,大娘也去世了,哥哥打来电话,爸爸妈妈和我都非常难过!十年后(2017年11.30)我的妈妈也去世了……我常常想起胡大娘,我也非常想念我的妈妈。
胡大娘去世十一周年
我妈妈去世11.30满一周年
我想念您们─我亲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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