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去新疆,看看飞鹰、戈壁和雪山,可是一直没有勇气。
直到看完《科恰里特山下》这本短篇小说集,它给我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它让我对那里有了像朋友般的亲密,就像在漫漫长夜,只有一轮月亮,一瓶白酒,一大盘羊肉,两个人在微醉中长谈内心的孤寂一般……有了这样的朋友,路途再远也要去看看。
我想,以前想去新疆,只是猎奇;而此刻,就是去寻访。寻访书中人物深深的悲凉与月光下的克制和孤单,寻访一个军医喝着一瓶托木尔峰,吹着远离都市的孤夜冷风……总之,这本书燃起了我立即出发的冲动,到塔什库尔干县看看帕米尔高原,看看赤日完整占领石头城的模样。
为什么读完这本书,有这样的冲动?可能被作者逼真的非虚构的细节描写所打动,也可能被作者克制的叙事风格所吸引……
凝练的人物素描下是一个群体的喜怒哀乐
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朦胧的冷灰色的腰封上写着:85后军队女作家。第一反应这是一本军旅小说,继而想到这是不是那种高大全的人物讴歌式的小说呢?我有些担心,所以阅读期待也降低了许多。可是当看完第一篇《科恰里特山下》,完全消除了我的担忧,并且暗叹独到的人物素描,作者就像是一个成熟的画师,只看人物一眼,便呈现了在那个时空片段里的人物的复杂内心:
易敏抱着京京从屋里出来。京京躲在男孩气的短发里的脸,警觉地、绷得紧紧的。易敏投向我既讶异又悲哀的目光。少见的,没有描画过的眉毛,承担了她脸上绝大部分无措和虚弱的神情。”
——《科恰里特山下》
这短话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戍边军人的家庭里那种复杂的难以言明的关系。这些戍边军人无法做到一个普通丈夫、普通爸爸们所做的一切:他们没有时间陪伴家庭。他们在苦寒的远离人间的地方,与雪山、冰河、雾霭相伴,他们必须经受住所有关于孤独的考验。
作者从这一点出发,将戍边军人的爱情、欲望、希望和绝望都真实地呈现在我们面前。虽然每个戍边军人都在忍受着与爱人的距离,可是每个人又是那么的不同:
五年了,他仍然能感觉到她。在每个仰面躺下的液,与他重返往日……
一天,他进山考核,她到师部所在的县城宾馆后给他打电话。他跑出帐篷又飞快折回去,翻出一面镜子举着冲出来。他让她站到窗边,面向十点钟的方向,他就在城外两座山之间的山坳。电话里,他问她是否越过迎宾大道的滚滚车流和车窗反光看见山坳里的闪光?她回答看见了,她看见从他手中反射而出的光。看到了全部。
——《在晚云上》
这一段细节描写我记忆深刻,你能从这个故事中,体味到这个群体独特的浪漫,也有他们独特的对待生死离别的方式。
当然,在这本书中,不仅仅是讲述戍边军人的故事,还有边民的悲欢离合。
看先这句对一个塔吉克族男子的描写:
海俩尼,一张瘦长脸,骆驼眼,宽肩,窄胯、细腰、长腿。
几个名词组合,作者就画出了一个人物。尤其是“骆驼眼”这个词汇,夹带着风沙的异族风味。作者擅长在此,又克制在此。
在这个普通的塔吉克族男子的故事里,作者花了大量笔墨写了爱他的女孩,他的四个兄弟姐妹以及他的工作……这是一个普通边民的生活,但看完这篇小说,你能想象得到这个群体的生活。
他看见了北冰洋及太平洋过来的湿润空气在山顶凝成雾霭,看见卡拉秋裤尔苏冰封的淡绿色边缘。车子轧上被暗河泡软的路基,他在下陷的车里悲痛地呜咽……
冷静克制的叙事宛如老吕将视线投入月亮的瞳眸
毛姆说:“事实”乃是个拙劣的小说家。但是董夏青青从自己搜集的真实素材中,提炼出了生活的片段,将人物和片段故事融入那雪山高原的背景中,冷静而克制的描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我想,董夏青青用这样的叙事方式,可能在新疆那样辽阔而空寂的环境中生活多年后自然而然的一种选择:
群山高举。阿克鲁秀达扳西侧的03号雪峰,铅矿一样沉静,在雾霭凝结的白光中漂流。鹰在落日里乘着上升的气旋,带着它自身凯旋之美。
——《在晚云上》
对于一个作家,这样的环境对她的写作无疑会有很大的助益,西北的风沙不断磨练她的笔触,形成现在这种硬朗、凝练的语言风格。单单读几段环境描写,就能看到一片边疆风景画。不过最可贵的不是她语言风格的形成,而是在这种语言下她形成了自己叙事的风格:
雪青色的河水向东涌动,连长勒着缰绳引马下河。冷风剔走毛孔里零星的热气,裆下没有知觉,腰上的绳子也感觉不到。下了几百万年的雪持续不断飘落,河面的反光叫他心烦。
——《在晚云上》
深夜读这本书,小说里那种情绪让我忽然想到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山的雪》。不知为何,作为读者我能体味到每个人物在生活中的真诚,即便是他们在困境中挣扎,但是的确是能感到里面每一位人物心底埋藏的温柔。
作者在叙述故事中,常常自己作为一个在场者,时而回到作品中的“我”,时而聚焦到“我”身边的人,或许就像她采风的感受一样,她在记录每个人故事素材的时候,常常用将自己带入他们的命运中去感知。正是这样的换位,才写出了这么真诚的人物,才有了这样的叙事故事的方式:
那晚老吕一手握着一酒瓶,一手抱着一只小羊羔,进屋时哭了。老吕的老婆说,等挣钱了,我买个脑子给你。老吕低着头,掰开羊羔的嘴给它喂酒。
……
我不是故意的!老吕说,这个社会病了,我跟你说你要记住,是这个社会有病了。人跟人来回传染……所有人都有病,你没有病吗?
——《苹果》
作者的冷静,也在于她的不掩饰。不掩饰任何人的弱点,不掩饰任何人的笨拙。就像《苹果》这个故事里,作者丝毫没有掩饰边民心中对物质的焦虑。这种焦虑病从大都市到雪山戈壁间,凡是有人群的地方,犹如瘟疫一样蔓延。可是读她的小说,看到戍边军人处理这种物质欲望的笨拙和无力,看到边民在物质欲望赶下的迷惘和反抗。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延续着上千年的生活模式,当时代需要他们改变时,他们一些人却无所适从,一些人有则是变得太快,如赛力克。
有时候总以为这是一本长篇小说而不是短篇集,因为这些故事似乎内在有一根线串着他们,有恋爱,有婚姻,有死亡,有孤独,有女人的无情和同情,有男人的多情和悲情……总之合上这本书的时候,我想一定带着它去边疆旅行,因为我似乎认识了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所有人。
原创: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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