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是老二,被抛弃的老二,大年三十晚上,她被挂在了别人家的门口,和摇篮一起,晃荡。
北风呼呼地刮着,发出夜枭一般的凄厉叫声,这个可怜的孩子,脸蛋冻得通红,她的小手还露在外面,不知道是父母的粗心,还是根本不在乎。
那个地方,不要了,想送人的孩子就趁夜挂在说好了的人家门口,称为挂孩子。
那个时候,正是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很多人为了生个儿子,把女儿挂在了别人家门口。
彩云被挂的人家,是她的舅妈家。她这样的情况,其实已经是最好的了,因为是亲戚,并不会亏待她,很多时候,家里条件好些,还能回到自己亲生父母那。
那夜,河对面的村子,有个被挂的女婴,一个星期后因为照顾不周被饿死了,悄无声息,就像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哗哗的河水,还是哗哗地流着。
彩云半岁的时候,舅妈家又挂来了一个孩子,胖乎乎的小婴儿,听说生下来就是个白胖的姑娘,她叫小华。
彩云和小华一起长大。
小华好养活,每天只要喂粥糊糊就胖胖的讨人喜欢,舅妈每天把粥放在热水壶里面保温,小华一叫嚷就给她喂粥吃,一吃她就不叫了。
彩云不同,她很娇弱,哭起来像小猫一样,吃的也少,舅妈怕养不活,那个时候也买不起奶粉,每天抱着彩云去邻村一个母乳喂养的人那儿讨奶喝,那个女人良心好,总是会让彩云吃一顿饱的。
舅妈感谢她,又怕她营养不足,总是把家里母鸡生的所有土鸡蛋都给她送去。
彩云三岁的时候,小华头上长了很多疮,密密的满头都是,晚上睡觉不能挨着枕头,一碰到就痛得大哭,舅妈只好抱着她,把她的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就这样度过一个个长夜。
舅妈精力有限,就把彩云给了婆婆带,这个时候,彩云已经是个健康的小宝宝了,会乖乖吃饭,婆婆带也没有问题。
彩云七岁了,她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扎着两根小辫子,大家都很喜欢她。
这天,舅妈把她拉到身边,“彩云,其实我不是你亲生妈妈,我是你舅妈,你妈妈想要接你回去,你说好吗?”舅妈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顶说。
彩云呆住了,她一直不知道,原来她嘴里的妈妈不是妈妈,她嘴里的姑姑才是妈妈。
“不,我才不回去呢,她当初不要我,现在就别想我再认她。”彩云叫道,她连姑姑都不叫了,直接称为她,“您才是我的妈妈,虽然这几年我都是跟着奶奶,可是您对我不比对小华差。”
“好孩子,你妈妈在镇上开了个服装店,你要是跟着她,就可以在镇上读书了,”舅妈摸着彩云的小脸蛋儿,擦了擦她眼底的泪珠,心疼地说道,“小华,小华她也要回去了,她其实也不是我的亲生孩子,而是我弟弟的女儿,只是因为家里太多女儿,所以给我帮忙带着的。你妈妈也不是不要你,她只是带不了那么多。”
“骗人,她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她只是为了生个儿子,所以就不要我了。妈妈,您就别说了,您也不要我了吗?”彩云哭叫着,歇斯底里。
“别哭了,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不愿意回去就不回去了,妈妈养着你。”舅妈抱着彩云,没有再说让她回去的话。
第二天,舅妈没有告诉小华,她不是自己的孩子,直接就把她送回了弟弟家。
走的时候,她听到小华哭得撕心裂肺,眼泪也顺着脸颊往下淌,可是,她又怎么养得了这么多孩子呢。孩子们大了,都要上学了。
彩云上小学了,她还是叫舅妈妈妈,至于她的亲生母亲,她从来不叫她,她给她买的新衣服她也不会穿。
可能人总是不完美的,彩云长得漂亮,可是学习不好。小华长得一般,年年往家里领好几张奖状。
考初中的时候,小华考了她们乡的第一名,有一所私人中学愿意免费招她入学。
彩云考得一般,再加上上初中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去年哥哥娶老婆了,舅妈负担不起。彩云不想读了,她想出去打工,和村里的很多姑娘一样。
“乖彩云,你到你亲妈那儿去,这些年她赚了点钱,会让你读书的,”外婆拉着彩云的手,老泪纵横。
拗不过外婆的眼泪,十二岁的彩云到镇上读初中了。
她住在最小的房间里,冬天的时候,她手上长了冻疮,胖胖的像个红包子一样。
以前,外婆和舅妈是从来不让她洗衣服的,可是在这个新家里,她每天都要洗很多衣服,全家人的衣服都是她洗,她要洗很久很久。
手上的疮破了,又长新的,一个个冬天,她就这样熬过去了。
外婆和舅妈来看她的时候,亲生妈妈总是一副对她很好的样子,还给她夹肉吃。她什么都不说,只是说想回去,可是外婆说,读书重要,让她乖,等放假的时候到舅妈家里玩。
可是彩云的学习还是不好,虽然她很努力,可是她的手老是冻的那么厉害,写字都很艰难。
还没等彩云再加把劲,中考就要来临了。
中考前,彩云和小华都到舅妈家玩。小华的班主任突然来了,他是找小华的。
外婆认为小华的老师是来告诉她中考题目的,她以为,考试是可以泄密的。她拉着小华的手说“小华,如果你们老师告诉了你什么,你可一定要告诉彩云啊,不然她连高中都考不上的,那她就要出去打工了。小华,你可一定要告诉彩云啊,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小华说,不是那样的,不是的。可是外婆拉着她的手不放,小华只好答应了。可是老师只是来让小华在自己学校念高中罢了。
彩云知道,她考不上高中的,除非有奇迹发生。可是如果奇迹那么多,就不叫奇迹了,不出人意料,她落榜了。
如果继续念高中的话,就要拿钱补分,一分几十块钱, 她妈不会同意的。
果然,分数一出来,她妈就说,彩云啊,你考得太低了,再读也是浪费钱,而且这样上高中太贵了,家里也供不起,你还是别读了,去外面打工吧。
彩云没有说什么,虽然就在去年,她姐去了个专科学校混日子,可是,她拿什么和她姐比呢。
她简单地收拾了行囊,跟着表哥去城里学裁缝去了,表哥说每个月有几千块钱呢,她勤奋的话可以赚更多。
她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生活了,她可以自己赚钱了,彩云很开心,那一点背井离乡的失落,仿佛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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