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终于为我住的新房间买了个蚊帐。
悬挂式的,圆形的顶盘在众神之眼里撑起明灭的信纸的天空,等訇然洞开,梦醒十分,紫色的幔帐便顺着这命运的转轮倾泻出霏霏的细雨与簌簌的清泪,以毕生的悲天悯人堆积在温存的记忆边缘。
第一次买这种悬挂式样,睡在里面,很是安逸,尤其对于我这种缺乏安全感的人。
你想,一般的蚊帐都是四四方方的,比较宽,它却给人一种深邃的感觉,宽是不见得多宽了,垂下来是个椎体,悬高点还是个细椎体。
广度与深度间,我就偏好这种深度,茫茫人海中,即使落落寡合又何妨。
有人喜欢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旅游漂泊,有人却钟情于长期长年甚至终身地居住一地,请问这两者是等价的吗?提起来都是来过北京了,有人因为旅游出差的关系一年去几次北京,我是之前因为实习在北京住过一年也拼命将它的4A、5A景点搜刮干净,有同事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请问这三者能一样吗?这就好比,有人实施人工降雨,有人开着洒水车洒得满条街水花四溅,有人却选择宁静致远,波澜不惊,水滴石穿,亘古流传。沉着星的海底望去,越深,也就越专。
深度意味着,你能将可提供的大部分甚至全部的精力集中在同一大类中的一项事物上,专心致志。你说你喜欢广交朋友,可志同道合的没多少,后来因为客观原因你不得不离开某地,剩下来联系的寥寥无几,那最终真正交心、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能有几个?深,是深情之深,于制高点搭起帐的温柔,酾酒临江。朋友不在多,能理解支持就好;话更不在多,每一句都出自真性情就好。总之,月朗星稀,付之以深情的事物不必多也无法多起来。
我会对着这新买的帐子充满深情,因为它解除了我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理状态,也冲淡了我买别的床上用品的兴趣。我那帐子很长,都拖地了,于是我又想着使房间的地面时常保持清洁,甚至想着床肚下的鞋子排列整齐。付以深情,意味着对那个事物或人以及它涉及的一个体系都要考虑周全,“爱屋及乌”,那么还有精力对同一大类的别的事物再交付情感吗?
我酷爱写作,从高考结束至今每个月无论繁忙与否都坚持写个三千字左右,虽然字数不多但反复在改,为了有话可写,岂止要细心观察?我还要额外对文学、国学、语言学、心理学、社会学、历史、美术、音乐甚至一些理工的学科有所涉猎,长期摄入、吸收、整理、映射,才能形成属于自己的一套理论,应用在特定场景。光这写作+补习功课,毫不夸张地说,就占据了我现在除去工作和游戏之外的七八成时间,我还有多少时间做别的?除非我想敷衍了事随便写写,就像不少人在中小学时期应付语文里的作文一样。
我家人一直很清楚,我小时候还喜欢画画,几乎天天画,画得也不错,那项爱好一直延续到初二。后来选高中,家人问我“你那么喜欢画画就给你报个美术班吧”,我就退缩了:我好似也没有那样喜欢画画吧,从早画到晚,虽然从天赋上看,我想象力还挺丰富的。从爱好上看,让我一路走来能托付深情的貌似就写作一人,其余多半都是玩票,半途而废居多。你能对一堆人和事物都付出巨大的努力并均取得巨大的成功,几乎是天方夜谭。我特别欣赏全才,但全才微乎其微,能精通几个领域就很不简单,比如丰子恺,但他也并不是纵横所有领域的万事通。最可能的情形是:你想脚踏几只船,结果几只船都翻了,你就是个混账。
深,是深沉之深,于一处放下帐的绮丽,择其终老。因为深情,加以时间的研磨,帐中微醺,便是深沉。人家说父爱深沉,而初为人父的年轻爸爸多半展现不出来,不是因为年龄较小就展现不出来,而是因为年龄较小缺乏了那份时间的历练,所以多多少少有做事不到位之处。
深沉不是装出来的。日出日落,潮起潮落,一天去看,一周去看,甚至一个月去看,似乎感触不多,当寻常风景看罢;等经年悲欢,乍暖还寒,对某些特定的人和事物产生归属感时,方觉得长河落日,月共潮生,万物皆有生,万物皆有死,天道无可易。然而百转千回,在这枯与荣、沉与浮、幸与不幸、脆弱与坚强的交织萦绕中,你却时时让我心动,时时让我惦记,时时让我回味。于巨人的熔炉边,踮起脚尖,十指上蘸着情感的香料,去触及宿命的烈火,风霜是它的残骸。会命悬一线吗?会岌岌可危吗?会朝不保夕吗?觉得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可亿万只蚂蚁早已爬过万水千山,渐渐让我无所畏惧。
跃过一条小溪,抚过一棵老树,攀过一座险峰,踌躇的我时常度量时间的价值,然而没有人的时间又何来价值?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却又无法滔滔不绝、逢人便说,隐隐地只听见别人在喋喋不休些鸡毛蒜皮,如坐针毡;月光如水,辗转反侧,正好慢慢消化朱砂的凉梦与朱漆的凉夜。有谁知,在无言的苦痛和无言的自持中颠三倒四的是我看你的眼神和滚滚的长江?而梦醒的彼时,你正端坐在无痕的铜镜前,裁剪昔日的落花,梳理心绪的流云,像匣中的琴声。流风回雪,三千世界的明丽,抵不过眼前一处的绮丽,画舫载北斗,华灯游南岸。雨雪霏霏,世纪转身,有生之年,杨柳依依,你是我不绝的风景。
如果说深情是情感维度上的,深沉则是性格维度上的。这不是说,你一贯是深沉的。
唯有皓月当空,面对特定的人和事物,红地毯铺开了秘密的殿堂,快乐与忧伤达成了统一的协议,语言反而成了连篇累牍的桎梏;秋雨潇潇,酒阑灯炧,摘一片记忆的枫叶,你开始寻求一种温度,好温存山与水的距离。
其实山还是山,水还是水,距离太近无非是箪食瓢饮,人的原始欲望被无限放大,距离一定远又不至于灯火阑珊,才会在举手投足间产生美,一种理性之美。你可以天天见一个人,从早到晚联系他,如胶似漆,那是热恋;可是激情会有退却之时,你会追寻一段双方都舒适的距离,兴许多日不见,距离有所增,而将月盈推到明与暗的分野,隔阂、不安与抱怨是减少的。常年久居,你还可以对一方土地爱得深沉,当你背井离乡,枕上都是迷失的泪。
至少,置于帐中,屏气凝神,万籁俱寂,你是深邃的森林。不是每一棵古树都能参天,也不是每一棵古树都有必要参天。就这样长久地驻足于此吧,让叆叇的朝云编织着年华苍蓝的倒影,我心依旧,不卑不亢。
深,更是深远之深,于一隅落下帐的空灵,三山半落。
深远是意境维度上的一片天,情感和性格都是其漂泊的云彩。夜未央,冷不丁的你会感到自己的情感缺失甚至性格缺陷,或许是该对某样事物某个人抱有诸如热情等积极的感情却提不上劲,或许是某件事暴露了自己冲动、偏执等性格缺陷,还好天上尚有繁星熠熠,汝与余所共适。
而人到一定年龄,会全身而退,做做减法,因为有些加法浪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和有限的精力。减到一定程度,水自天去,便是空无,不必抬头观星因为置于星中,有古井之深,云烟之远。
随着年龄增加你会发现,在意的人骂你,你会激动;不在意的人骂你,不予理会。以前喜欢玩的游戏,渐渐觉得有些陌生,再渐渐的就放下了。越发不喜欢自拍,亦不喜欢将自拍发到网上,倒无关美丑,只觉得突兀:平时露面露得太多了,不必在别的渠道去博关注吧,让人惊讶。每个年纪关注的点有所不同,精神追求不同。飞蛾扑火,肤浅而短暂的欢欣鼓舞,终归要付出代价;洗尽铅华,一颗平常心才会赢来永恒的快乐,久处不厌。
你会放下思想的包袱,你会迎来黎明的曙光。无需活成别人眼中的那个你,在宏大的祠堂正襟危坐无非是镜花水月。“我七十年前不是圣人,今天不是圣人,将来也不会成为圣人”,这是属于季羡林特有的觉悟,无需装深沉,无需扮圣人,去伪存真,衣冠楚楚屹立在圣坛之上只会让人半死不活。站在远处,风沙吹过的地方可以雕刻思想的琼楼玉宇,你不必活成别人想你要你的样子;你可以乖张,可以颓废,可以百无禁忌,可以无话不谈,可以乘着奔放的热气球穿过伶俜的四野与蘧然的昼夜,夜月昼星,再在浑噩的西风中咬一口矜持的冰激凌,你只为自己而活。
你能想象,那个已经发福的窦唯下了舞台便是骑着电动车一头扎进小吃店的路人,偶尔还会在超市像大妈一样比划着保温杯的质量?那30岁以后,40岁以后,50岁以后,你会以什么面目示人?还是任由蹉跎的岁月与杂乱的人事把你的本来面目打磨殆尽?其实,深远就是,能一如既往保持真我,有“清水出芙蓉”的意境,褪去无谓的装饰,便是一直年轻着。
以前笃信至上的事物,慢慢无声无息,宛如指尖透明的小溪,甚至爱情。迷信爱情的少男少女,你们真的站得太近了,两人世界无非是两人的空想世界,带着狭隘的色彩。一个人真正强大起来,爱情于他,其实可有可无,除去工作之外,他会尽力投入更多的时间在亲情和友情的维系经营上,那才是远方的焰火。
变得小心翼翼,不会轻易笃信笃定什么。心里很清楚,越是在乎什么,就越容易死在上面,像搁浅的鱼,云奔潮涌不过是南柯一梦。
过分追求意境的人往往思忖,一个特别的背景下特意布置些什么,浓墨重彩,火树银花,甚至故弄玄虚。其实意境很简单,一个人,一个帐,大象无形,就是一番意境,高岸深谷,萧然自远。反之,你越接近事物的表象,就离本质越来越远,分道扬镳。表象可能光怪陆离,云谲波诡,本质却一直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当你夜不能寐,蓦然回首时,訇然洞开,惊鸿一瞥,摘下黑白的脸谱,在一勺古法熬制的温柔蛇血里抚过淅沥的记忆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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