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亮是个打探情报的侦察兵,偷偷摸摸爬上壕沟边,点着不太亮的灯向着壕沟里探头探脑。风来回地吹动,夹杂着血腥味和火药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染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数不清的亡魂。
他抱着枪坐在壕沟里,手里的烟宣泄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不满。他痛恨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有战争,他痛恨战争,痛恨战争的无情,战争的残忍,痛恨战争让他的双手沾染了太多性命。因为战争,成千上万不胜其数的人流离失所!因为战争,这世界游荡着多少不甘的灵魂!因为战争,他不得不在妻子即将临盆时离开。
作为强大的侵略国军队的侵略者,他没有一丝优越感,他对他的国家感到失望,这个国家为了利益,不顾及人民的生命……他永远也忘不了跟随部队经过一个又一个被他们攻占的城市时,那些人的痛恨的目光……
他们曾被自己国家叫做英雄,但他心里清楚,他不配,他是个恶魔!
“三年了,这次结束就可以回家了。”他抽晚最后一口烟,烟圈逐渐消散不见。突然他想到什么,摸了摸上衣口袋,那里装着四位已逝战友未寄回的家信,其中有他自己一封,然而他心里清楚,那很可能在明天变成遗嘱。
〈二〉
东边泛起了鱼肚白,一条队伍偷偷接近一个废弃的村庄,埋伏在不远的山坡上。他们只有一个一个目的——伏击敌军作战总指挥。
这个村庄不知荒废了多长时间,此刻像垂暮的老人,安静的躺着。军方接到消息,敌方部队将从这里偷偷绕到己方后方。而他们,就是接到命令,在这里袭击敌方部队的总指挥。
〈三〉
虽然做足了准备,然而看见敌军队伍的时候,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情报有误!这根本不是什么步兵部队,而是坦克部队!
每个人都慌了,然而没有上级命令他们不敢撤退,每个人都摒着呼吸 。
他静静地看着敌方部队,这种阵势他看的太多,他不惊讶,只想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敌军坦克压倒一座又一座房屋,像是一头头嘶吼的野兽,把人类文明一片片碾碎,多少人曾经的家,就这样被夷为平地。
他静静的看着一切,心里已经谈不上恐惧了。
就在整个队伍准备发起进攻的时候有个人影突然冲了出去。发了疯一样,什么都不顾,直直冲向山下,居然直朝那坦克部队冲过去。
“那他妈的是谁!谁的兵!”连长已经暴跳如雷,冲着身旁的人吼道。他知道,这出去一个人就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很可能让他们这一个连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连长!是迈密。”身旁一个年纪不大的战士指着那越来越接近坦克部队的身影。大叫。
连长眯了眯眼,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他相信那个跟了自己打了三年仗的老同志。连长狠吐了口唾沫,举着枪下达指令:“全连掩护,快速移动,分散队伍,随时准备射击!”
这边坦克部队也发现了这样一个人,坦克后的战士快速移到坦克周围。
一时间枪声不绝,迈密的脚下不停有尘土飞起,坦克轰鸣着,枪声倾泄着。
“快点,再快点!”他心里大喊着,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干脆丢下枪,他目光坚定地盯着一道即将被坦克推倒的残墙后的孩子身上!
最后一刻,他即将进入墙后,一颗子弹却深深射入他的手臂,剧痛!他不管不顾,一步踏进墙后。
孩子看见眼前的人,他的军服那么熟悉,孩子年纪不大,但他却知道,这个衣服,这个国徽是死亡的象征。他的父母就是死在穿这种衣服的人枪下的。孩子挣扎着往墙后退,眼里满是惊恐和不安。
迈密不管,时间紧迫,坦克的引擎声越来越近,就在耳边响着。他一把抱起那个瘦弱的孩子,拼命地往外面跑。
孩子终于看清那个人,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轰!”
那墙倒了,他也倒了,他终究没有跑的过坦克,他的大腿以下,被倒下的砖块砸的血肉模糊,但他活着,看着被自己丢出去的孩子,他笑了……
瞬间,十几道黑洞洞的伤口指向他,山上的枪声停了,山下的枪声也停了。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了下来。
他挣扎着,挣扎着爬到一大块石头上,靠在上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伸手摸向后背,一把拔出一根半截染血的铁钎。
一群持枪的战士放下手里的枪,看着眼前的侵略者,双方都没有一句话。
迈密靠在石头上,故意越来越急促,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极其费力地弹出几封信,手上的鲜血染红了本就有血迹的信封。
他把信递向一个敌人。
那个战士看了看那个男人,看着他那越来越黯淡的眸子,他接过了信,小心地装在口袋里:“如果我能活着,如果我的国家能赢,我一定帮你送回这些信。”
迈密微笑点了点头,他觉得眼睛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困难,但是他还清醒着,他突然很想抽烟,他无比艰难的摸向另外一个上衣口袋,那里还有一根烟,那是出发前连长给他的,那时候连长握着他的手,让他留着这根烟,回国再抽。
他看着手里的烟,已经看不清楚了,凭着最后一股子力气把烟放进嘴里,另外一只手拿出火柴,然而还没擦着,那双停在半空的手,沉沉落了下去。
一旁的战士都无言,神情哀伤,这个侵略者为了就被侵略国家的一个孩子,死在了被侵略者的手里……
“孩子,你应该帮他把烟点着。”接过信的战士对不远处的恐惧的瑟瑟发抖的孩子说。
孩子点点头,缓缓抽出那靠在石头上的尸体手里的火柴盒。一股烟缓缓升起。十几口枪管指向天空。他们为这一位来自侵略国的英雄送行!
〈四〉
战争又打了两年,侵略者固然失败,无条件签署投降协议,并还回所有侵占的领土。
投降条件里还有另外一条——在战败国国内循环播放一段由战地记者录下的片段……战败国同意了。
那段视频在电视上放着,在这个国家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女人泪流满面的盯着那个靠在石头上已经毫无生机的男人。女人沙哑着声音,唤来身边玩耍的孩子:“菲雅,记住,他是你的父亲,他是一个英雄……”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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