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去上海博物馆,本来是打算重点看正在举办的中国历代漆器展的,但结果触动比较深的却是董其昌书画展。
对董其昌原来的了解是他的字非常受康熙推崇,一直以为他也是活到康熙年间的。但看了展览之后自己查了下知道他殁于1636年,是崇祯九年,也是皇太极称帝那年。这个展览据说去年12月就开始了,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月,从其他博物馆借来展览的几件贵重的藏品,比如有颜真卿和苏轼的手书已经还回去了,看不到了。
董其昌的画作都是山水风景,似乎并无人物画。作为书法和画画方面零基础的小白,看下来感到充满“郁郁乎山林之气”,萧萧林木,苍茫山水,有一种孤高远峻的出尘味道,浮躁的心里沉静了不少。他的一副画作的名字叫岚容川色,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当然还有比如“雪江归棹图”(赵佶)、“锡山烟霞图”、“北山荷锄图”,看到名字就能想象出相应的山水人之景了。中国古代诗画不分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读完文字后脑海中常常能跃然而出相应的画面,最典型的比如柳宗元的那首“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了。而看董其昌的画展时,我常常想到的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想到的是“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的悠然山林的味道。
展览里有董其昌的集古树石画稿册,是他本人将树、石的多种画法收集成册并练习,供自己正式绘画时所用,据说董出游时也常带着。一颗树,一块石头,有几百种甚至可能上千种画法,对此都了然于心。看了感觉果然大牛无不是经过大量的前期积累阶段,以大量的研习熟练为基础的。
(集古树石画稿册局部图,全图很长,感兴趣的可以去网上搜一下)
印象比较深的还有他对书法的观点,“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到了他那种境界,博采古今众家之长,兼容并包又自创一派,高屋建瓴而观,自然看得分明。插句题外话,我以为大部分领域的学习都要经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过程,最后的境界属于返璞归真,前人的理论不再束缚我,自己的道路也看的明白,事物的本质根底如掌上观纹,自然会看山水还是山水了。
展览中最早的画作是董其昌35岁时所作,此时他大概是刚考上进士,任翰林院编修,最晚的画作是到82岁,也就是他去世的时候。据说他17岁学书,22岁学画。展览将其35-82岁分成早、中、盛、晚四个时期,50岁之前都算是早期,此后每10年左右形成一个突破。我本来感觉人生到50多岁应该算是某个领域的高峰了,但到了人家这里,才是早期。当然人家的这个“早期”,对于当时明晚期的书画界来说他已经是大牛了,他是跟自己比才算是“早期”,此后一直在进步。
董其昌的士林圈子非常广泛,展览中有他为别人写的祭文、往来书画应对,也有别人为他作的画,这些世家之间往往形成几代的好友关系,一起求学,相互提携子侄,观摩各自的书画藏品等。你能感受到三五知己好友之间,坐看山水,品谈书画的那种潇然惬意。
看完展览之后,回去又在网上八卦了一下他的其他一些生平。在明末那个比较动荡的时期,他三次出仕又三次请求回归乡里,或者是非常懂得趋利避害,或者就是对政治斗争并无兴趣了。他没有活到清朝入关也许是件幸事,因为到时候是做钱谦益还是做史可法呢?60多岁似乎是因为儿子强抢民女自家宅子还被乡里给烧了,据说他自己也是妻妾成群,不过当时士大夫风气如此。孙子那辈有主动献城降清的,也有抗清的,后人说他子孙也教育的不甚好。但晚明时,朝局风云变幻,家国天下,生死离散,悲壮或者卑微,皇帝尚且自缢在景山,个人的力量如大浪里的一朵小浪花一样实在太过渺小,个人的反抗也实在过于无力,留给后人的多是一声叹息。
作为士大夫的董其昌,他也许在政治上并无多大建树,但他在人生中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和擅长的,在这方面登堂入室甚至登峰造极,胸中已另有一片天地,在那个动荡倾颓的时代里找到自己的一方静土,自己的作品和思想能流传下来,已不再局限于王朝的更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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