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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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说，好人有好报，似乎并没有应验到每个人身上。

我舅爷爷算是一个，小的时候尝尽苦楚，长大后努力攀登“高峰”，得偿所愿后又被压入谷底，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一

舅爷爷是奶奶唯一的弟弟，一母同胞六姐弟，老祖们求神拜佛盼来的男儿。也是，奶奶家唯一走进学堂，吃过墨水儿的人。

打小奶奶们在地里干活，在床上绣花缝补衣服，舅爷爷筷子都还不会握，就被老祖早早送去学堂与书堆打交道。家里还算富裕，老祖是当地有名的地主，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租老祖的地去种，来年长了庄稼收了粮食抵租。说是抵租，老祖每年都根据实际情况，尽可能减量不让劳作的农民饿肚子，还说是为后代积福。

眼看着苦日子过去了，生活越来越有奔头了，却又开始闹起了斗地主。老祖首当其冲被抓走，妇孺孩子被关押住，田地财产都没了，老祖再没回来，奶奶和舅爷爷开始了他们噩梦般的日子。

二

舅爷爷曾问我说，“丫丫，可曾怕过鬼？”

我点头说，“怕，特别怕。”

他两眼放空，情绪低落地说，“我也怕过，但是鬼从没有伤害过我们。那几年，伤害我们的，是人，活生生的人。”

那些人，很多还曾都受过舅爷爷家的帮助。每次只要回去故乡，走到曾经被关押的地方，那些惧怕得画面会变得清晰，令他双手不住颤抖，会忍不住害怕，会做噩梦，所以他说更怕人，那些人。

说起过去，那个爽朗健谈的舅爷爷会格外脆弱，会流泪，会忍不住双手颤抖。

裹了小脚的小老祖为了养活一家，开始学着下地劳作，跌跌撞撞忙和一天还不及人家劳作半天。

奶奶们满山遍野找野菜野果子裹腹，却还是逃不了饿肚子的命运。肚子饿及，直接趴在河边喝水，咚咚咚地，恨不得把肚子灌满，永远不会被饿，不为饿发愁为吃发愁。喝完水再跟着大人们四处搜寻观音土、树皮、捕捉蚂蚱……只要可以吃的，都绞尽脑汁拿来填肚子。

三

有一年，小老祖和舅爷爷齐齐饿晕了，奶奶们急得没辙，大奶奶用自己的婚姻换了一小包苞米。

后来，闹饥荒，饥饿像影子一样笼罩着他们，只要对方给粮食，奶奶们都点头草草嫁人，从大奶奶一直到四奶奶无一幸免。所以，舅爷爷说，他的今天是姐姐们铺出来的。

在接济中，他渐渐长大，再难再苦小老祖坚持教他读书识字，十三岁那年，不顾小老祖的反对，坚持给人当学徒，开始走南闯北的到处闯。长年不着家，一出门就是一整年，唯有过年回家，有的时候甚至过年也不回家。

他三十二岁那年，突然回来，游说小老祖一起搬到西双版纳。在西双版纳，他积攒下了土地和房子，种了一大片胶林，以割胶为生，生活蒸蒸日上，还请了三四个工人割胶。

这一年回来，他带着四个奶奶和小老祖一起逛金饰店，一人给她们买了一套耳坠和戒指。奶奶们戴着金饰眉眼里藏不住欣喜，嘴角微微上扬，爬满岁月的痕迹的手，反复轻轻摩擦。

如果时光定格在那一刻多好，那一天舅爷爷留在老家没有出行多好，小老祖也不会悲痛欲绝而逝。

四

小老祖思念故土不愿到千里之外的西双版纳，舅爷爷在老家停留了三四天，不顾亲人的再三挽留踏上了他回家的路。

坐客车回到西双版纳，他搭了一辆摩的，在半路上被一辆侧翻的大货车碾压。

自此，舅爷爷倒了，那个温润随和的舅爷爷一去不复返，换了一个“芯子”，住进了一个情绪阴晴不定，见人张嘴就骂的小老头，忘记了一切，唯一不忘记的是他的四个姐姐和老娘。

小老祖知道舅爷爷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且智商低如孩童后，再也没有站起来于次年腊月初骤然离世。

二十年过去了，舅爷爷依然是那个样子，嘴里会不停念叨着老娘，姐姐们。他永远不知道小老祖走了，快二十年了，他的二姐二姐夫，大姐大姐夫都走了。

每天早上杵着拐，站在他家门口，拨打着永远也接不通的电话，没人敢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