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父亲肺病，呼吸跟拉风箱似的，几里之外都能听到，就连在外地求学的我也能听到，心里只感觉难受，对他不孝顺。

母亲是想着法子给他增加营养，比如多养几只鸡，几只鸭，一两头猪等。鸡蛋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鸡蛋是最好的“荤菜”了，而我父亲几乎每天都有吃的。但大多数情况下，父亲都会责怪母亲，他都已经吃得够多了，已经吃腻了，给孩子们吃，他们正在长身体，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给他这老朽吃，那是浪费。

可母亲不理会，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他特别照顾，“忽视”我们的存在。

我在上大学时，有一次听说父亲病重，需要做手术。心急如焚，想要回去看看父亲，可是被父亲一票否决，拖着病体，去邻居家打电话给我，让我好好念书，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我知道，如果我当时回去，势必那次考试不会参加，对我以后的学习增加负担。但我不怕，我只怕如果我以后回去，还会不会有父亲的存在，只会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那一段时间，我无心学习，考试勉强通过，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压着，让我呼吸也困难。

打电话回家，总是母亲接，偶尔会让父亲接一次。问他身体好些了么，得到的回答都是：我很好，除了呼吸不上来，其余都挻好。

我知道，那只是安慰我罢了。电话里能听到他的呼吸粗重，感觉下一秒就要离我们而去。

母亲用仅有的钱给父亲看病买药，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八半用，却发现还是不够。

我知道母亲的难处，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一个人躲在学校，什么都做不了，很懊恼，也很无助，希望自己能中大奖，一下能中它50万；又或者，父亲突然奇迹般地好了。

一切都没有发生。

而父亲的病也日渐不可救药，几十年的病能拖到现在，已实属不易，多亏了家人的陪伴与照顾。

父亲的呼吸声也传到了千里之外的我，让我寝食难安。最后，终于克服所有困难，也不听父母劝阻，我回家了一趟。

当我第一眼见到父母，父亲是瘦骨嶙峋，母亲是憔悴不堪，这让我非常震撼，也无法相信，仅半年不见，竟如此不堪忍受。

我的心在颤抖。

父母见到我，先是责备，不过，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他们其实也想看看我。因为知道自己生病的滋味，所以父亲特别在乎我们和母亲的身体，稍有不适，他会立即带我们去医院检查，检查没问题，他才释然，才放心，才又毫无记挂地忙着他的活。

从异乡带回去一些家乡没有的东西，大多数是吃的。父亲很高兴，在乡人面前夸我如何懂事，如何为家里省钱，这让我很愧疚，也很难堪。

第二天带父亲去县城看病，一切安顿下来，我避着父亲去问医生：我爸还能坚持多久？实话实说，不用拐弯抹角。

坚持不了多久，再做一次手术危险很大，也没多大意义，不如让他就这样吧！

父亲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病没得治，再治纯粹是浪费钱，还不如留着这钱给你们娘俩呢！

然后长叹一声：我呀，不如归去，不想让你们跟着受罪，也不愿让你们为我东奔西跑！

不如归去！对他是种解脱，对于我和母亲而言，却是顶梁柱塌了，我们岂有不受苦之理。他在，至少我们多一个人撑着，也多一份力量。有他在，我们才无所畏惧，我们才会心安理得地去奋斗。每天出去都有奋斗的理由，要是他不在，我们缺少那么多勇气和力量去面对这世间的苦难。

可是，即便是我们再怎么挽留，两个月后，他还是归去了，撇下我们娘俩，留下这空荡荡的屋子。屋子里，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