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炎夏里,人们总是多多少少听闻了一些悲惨的事,比如哪里的人在工地扎钢筋,热死了、哪个村的谁从地里除草回来躺着躺着就没气了,也都是听说的,不是身边人的不幸,也就当时为逝者感到惋惜,事后觉得不痛不痒了,听完后说两句伤感的话,摇摇头,叹一声气,事情也就过去了。年复一年总会去了不少人,好似这热死人已是正常事了。
今天当我亲眼看到小学同学范躺在急救病房的床上,才体会到了那种真实感。他的身上光溜溜的,脱得只剩一件内裤了,他的肚子是那么得大,身体是如此的笨重,鼻子里插着吸氧管,脖子、腋窝、大腿根处塞着蓝色袋子的棒冰,他的头向一侧歪斜着,支支吾吾迷迷糊糊嘴里哼着什么声音,又好像是喉咙被一口痰堵着。抢救室的门被一群人围着,狭小的病床刚好够他一个人睡,三五个医生护士围在床头努力施救,几个路过的人在小声议论着。他的父亲母亲分别在床两侧抓着他的手,不住地捏他虎口的穴位,汗珠从他们的额头滚落下来。范的脸比平常白了许多,护士长端来一盆水,湿着纱布,一遍一遍地擦着他的身子,他的热度降了一点。他是中暑了,我们都以为不过虚惊一场,没想到他这就要去了,在突然脸色发紫,口往外吐水,被送往市里医院的路上,永远失了心跳。
生命从此停留在了二十八岁的花漾年纪,他的父母哭成了泪人。前天中午,天气很是闷热,我下班后骑着电瓶车往家赶,在路上遇到了范。他穿着酒红色的T恤上衣,黑色的短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推着两个轮子的送货的铁车,他走起路来很快,身子一摇一晃的。那是中午十一点半左右的时候,我当时就在想,这么热的天还要送货,真是辛苦,我叫了他一声,他问是谁,我大声回答着,车很快驶了过去。我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偶遇,没想到却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我当初是不是该停下车来告诉他要多休息,天气热,会热坏的。
昨天晚上他感觉到头疼,喝了牛奶后就吐了,他难受着不说,也没有人在意。尽管天气很热,他还是睡在了菜场二楼活动板房搭成的房间里。房间里没装空调,只有风扇呼呼地转动着,那扇出来的风却是热的。空气是灼人的,光脚走在地上是烫的,躺下,身下的凉席是热的,翻来覆去是睡不着觉的,可他还是硬撑着睡下来,也许是由于高热嗜睡,也许是虚弱,或是不想惊动父母吧,没有人知道这一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早上五点他就要起来帮忙了,他还是照样备菜,送货,好像还能做做事情,一定是忍着的吧。八点了,太阳升起来了,他却摇晃着倒下了,从此失了这整个世界。
我记得从小他在我们班里就是个特殊的孩子,他个子很大,壮壮的,傻乎乎的。这傻乎乎就好像是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不知反抗,不懂别人的真假。同学们都爱逗他,他也不会真生气。什么科目他也学不会,老师放弃了他。好在他家是做生意的,父母在镇上的菜市场里有个门面,生意很不错。他很会算账,上了几年学后便回家跟着父母做生意去了,但这做生意不过多半是开着三轮车送送货罢了,一般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是不会稀罕做这个的。他父亲身体不好,几年前曾突发脑溢血,母亲腿脚又不利落,他便多了项接送亲妹妹上学的任务。
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在这个物质条件优厚,几乎家家装上空调的年代,只听说过九十几岁的老人被热死,却在今天得知28岁的他出现如此失误,真是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心酸!
自从组建了小学群,他时不时会在微信里发些信息给我,我也只是草草看一看。昨晚近八点,他发来语音,口齿不清地说了些什么,我并未在意。今早我又听了几遍,却是他在告诉我,他喝牛奶吐了,问我怎么办。我真责怪自己呀,若是我能认真对待,问清他在问什么,然后我不是就可以让他立刻去医院接受治疗,不是就可以挽留一个生命了吗?可是都来不及了,我真悔恨呀!
有人曾问“要怎么过,才算未辜负此生”,我总觉得答案该是:看更多的风景,爱值得爱的人。可是老同学你,怕是连一场电影院的电影都没看过吧,还谈什么旅游、看风景呢。你那所谓的女朋友,我更是不想说。
都说“傻人有傻福”,可善良的你咋就没有这福分呢!
今日的菜场依旧人声鼎沸,商贩们热情地招待着顾客,这边挑菜,那边杀鸡、剁肉,本来应该也是有你的,如今却没了。我可怜的老同学,只愿你在天堂安好,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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