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很多突如其来的明白,都是在瞬间,遇到某件事,或者某句话的时候。

当许多过往的石头处理掉的时候,一个声音出现了,对方说,桃花,你如今,当下,应该主动淘汰客户,你的未来不是让客户牵着你走。

当越来越凸显个人的审美理解和趋向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出现了,他说,桃花,你或许应该做个案例。

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做一只寒号鸟的人来说,不到周遭凛冽的时候,就永远不自省于旧有的亭台楼阁上的莺歌燕舞,哪怕捉襟见肘,哪怕气息近无,直到某个时段出现的某个声音,从空中直接雷击到地心。

我每次受到雷击的时候,仿佛都承受着一个巨大的火球,隆隆地滚过我的地,然后一片火烧火燎过后,所有负隅顽抗的,蠢蠢欲动的,不良秩序的,要么偃旗息鼓,要么寸草不生,而经历过燃烧后的土壤,又有了一层供给新生力量的沃土。

这种外来的,似乎冥冥之中带着使命感前来感召的雷击,由不得我无一不定义为高尚和可贵。高尚在于渡人,可贵在于稀有,不是人人都能遇到,或者遇到了就能立马心交神会。

那些天生就不爱打交道的人,那些天生就特爱独处的人,他们遇见的概率可以想象应该更少吧。而我常常是个例外。

这样的例外,既让我如影相随的庆幸,又让我情不自禁的好奇。张爱玲就曾开诚布公,说,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充满了生命的欢悦。我明明为了这份同样的欢悦,常常独自一个人躲进石头里。而明明为了更加轻而易举地守住这份视之一生追求的欢悦,往往在独处久了以后,每每以可爱的面目现身人间,溜达人间。

举手投足,人来人往,可爱真当是非常管用的,不论何时何地,首先方便人们确定是个人畜无害的胚,有安神定心之功用。再者,出去不影响市容市貌不说,娉婷袅娜之间,简直马路生辉。更者,环顾四周,鸟语花香燕燕莺莺之中,收获多多益善陡生怜香惜玉之慨然之心也是蛮有成就感的事业之事业。倘若遇上个意外情种,自投罗网,可爱与嫩声娇滴与环佩叮当与花枝乱颤与静女其姝多管齐下,谁人不想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成为如同一日三餐的家常便饭呢。

可爱是那么的轻便,随取随用,我是死定了心抱着自己决计要走可爱之路的,那倒不是人人所认为的,可爱是一种容易得到体面生存、容易得到额外发展的手段,或许更为难以言说的悲催的是,可爱,只是一种人际森然如高楼林立里的善加保护的自我方式,况且投入又无须多多。

日出东南隅,秦氏有好女。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你想,人们愿意动不动就与可爱的人大动干戈不?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你想,人们遇着了可爱,不都生欢喜之心么?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你想,人们怎么会对可爱的人下得去手呢?

如此,一个小女子,在人间的觥筹交错之间,在生活的杯盘狼藉之后,收获最多的祝福就是:愿你美丽,愿你年轻……

美丽,很好额。年轻,更好额。更何况美丽保证了可爱的无限可能,年轻维持了可爱的长期时效,何乐而不为呢。

而我也一直心安理得,甚至有意无意地以可爱为感染人生,满足于作为来自四面八方各个阶层的经久不息的祝福的回报。

直到我在石头里深入,直到可爱被无情地挥霍,直到我又遇到了一次次的雷击,一身焦黑……

我遇到了思想了呢,可爱才开始自责起来,惶恐起来,最主要的,坐立不安起来。人是因为可爱而可爱么?还是因为思想才可爱?

可爱,除了满足感官的愉悦,有教化世间的深度不?可爱,除了方便得了便宜还卖乖,能共同扛起抚平命运的再三欺凌的重任不?可爱,除了或许能够缓和一时的险情,能成为婆娑世间终极的出路不?我怎么特么的越来越觉得一个女子,倘若通体没有思想分量感的注入,可爱的尽头,永远依然仅仅只是可爱呢。可爱,它真的与世有补否?不思量,自难断。

以前一见到莫奈的莲,呼天抢地,欢喜得流泪,一个人在房间里气吼吼地乱跑乱叫,恨不得早投胎,恨不得做妾,哪怕做邻家也成。你想啊一个小女子能做什么呢,唯有以身心相许呗。因为身心是最贵重的了,世上只有贵重才能配得上贵重。后来遇到塞尚,发觉自己渐渐地也没那么钟情莫奈的莲了。

莫奈的莲,贵在光影,贵在主观印象后的再次主观体现,同时弱化了物体的体积感。塞尚的色块,区别于理智和主观,力图客观与自然,尤其张力与个性,另类与风骨,简直吃饱了阳光和绿色。人与人的离开,也是一样,撇开人品,是审美的离开,是思想的离开。

坚持独身的皮格马利翁,一日,雕出一理想少女。每每晨昏,皆深情凝视。他向神乞求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皮格马利翁求着维纳斯:我能爱我的石像吗?皮格马利翁抚摸石像,觉得冷,知道不够完美,于是加工再加工再加工。终于,石像体温热了,嘴唇泛红。遂抱下,成婚。

我们每天再三审视,甚至无法接纳的,何尝不是有待完美的自己?和我们最终成婚合二为一的,何尝不是我们捂暖了的泪湿眼眶的追求?何尝不是我们心心念念的独立的不被干扰的思想的水到渠成?

或许形同一只迷了途的蝴蝶,可爱,它的确奋发着,与人为善,向着光亮的地方,可它在左冲右突的同时,也许从来没有清醒地意识到,它离真正的光之间,始终还隔着一扇玻璃。

我要说的是,那些走在前面的先知,思想的集大成者,给多少自以为撞见光的蝴蝶轻轻地轰然拨开了那扇放生的窗?

还有那只蝴蝶,珍重你与生俱来的向光性的特质,还有善于捕捉那些为你打开窗的珍贵时刻,珍惜并感恩。

蝴蝶固然悦人悦己,可是相对于思想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人到中年的我们,跟石头打交道的被其他艺术方式远远地甩在后面的我们,已经来不及可爱了。每个女子,倘若高级的思想的成分,多过可爱的成分的洋溢,更能形成区别于她人的灵魂和审美吧。

假装一朵花,很容易。假装得久了,一招一式,果真像极了一朵花。可是,一朵花有了诗歌的意向,才能美上千年。

是故,中年有一个好,是为年轻时所缺乏的,那就是在诚恳的基础上,对周遭对自己越来越中肯了。
中年特么的真好,只是,中年来得太迟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