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岱小乔。
江湖有传言,宝爷走了。走得极快,但很安祥。
威鹏通过猫头鹰告诉了我,当时我恰好在逛商场,听闻消息,脑袋像被枪打过一样,呈片刻空白雾状。然后肢体还在走动,但是心底里的千斤像是要顶起,又马上落下。
既没有表现出成年人应该表示的哀悼,也没有一点儿情绪上的痛苦。我承认我不及菲儿对宝爷的情深意重。
出现在猫头鹰面前的我,似乎是轻松的,是无知的,也是对立的。猫头鹰很生气,回去回复消息了。
威鹏从此不再搭理我。
我有时会不记得,我和威鹏的立场一直是对立的。
这个寒冬是如此漫长,漫长到,让人不相信还有春暖花开的一天。凛冬带走了老人,也带走了心底下缓和关系的希冀。
中午午休。
脑海中被陆续侵入到一些支支吾吾的呢喃,辗转反侧,仔细分辨,摩托车油箱的轰鸣声呼啸而过。
那不是苏子然,是威鹏的脑电波。
“怎么了?”我集中精神,然后组织成句子,确认把我的信号准确地传送给他。
还是一些支支吾吾。
“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等你一会儿说。”
长时间的沉默。
收到一些放炮竹的声音。但是我不确认,炮竹声是我的环境背景声,还是来自于威鹏的脑电波。一般八卦城会用放炮竹来强调某件重大的事情。
收到一阵又一阵的噼里啪啦的干扰声,还有孩子的欢笑声。
最后收到了威鹏犹豫的叹息声。
“宝爷上个月走了。”他讲。喉咙沙哑,似乎很疲惫。
“我知道,你已经跟我讲过了……我很抱歉,当时没有及时表达哀悼之情。”
“罗伊不在了,宝爷也走了,你和帮会的恩怨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你还在帮会之中。”
“怎么,想劝我?”
“是的。”
“岱小乔,我为什么在帮会,你一一无所知,二毫无担当!”
“我无法表现得情深意重,也无法将心比心。你走这条路,我一直是抵触的。”
“呵呵,也不完全怪你。我尚有一些野心和抱负。现在除了二当家,接着就是我了。”
“你不会想当大佬吧!”
“也有可能。”
“过来吧,威鹏,别在那里耗费时间了,到我们这里来。”
又是一阵叹息。“你们这里有什么?金山还是银山?”
“可以做一个正常人,还能收获友情。我保证,我和苏子然会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就一张空头支票罢了,你和苏子然连卖保险起码的谈判技巧都不会。想骗谁呢?”
“我会托举你的,如果你往下掉,我愿意做那个保底的人。”
“岱小乔啊岱小乔,口吐芬芳,舌灿莲花,说的就是你吧。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当年不听宝爷的劝,也不给我机会,那个人不是你吗?那你凭什么说要帮我保底?”
“老威,我们没有结果,不是因为你的原因。如果深究起来,那是因为我不愿意。但如果现在你有困难,我愿意帮到你。”
“说来说去,都是镜花水月。”
“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赚钱的,曾经你有人味儿,现在你只有狼性。”
“别说了,让我想想吧。”
“你想想。”
“挂了。”
一周后,我去医院,为了配药的事情,准备和熊医生“吵架”。
在候诊室,我想好了怎么表达药不想继续吃的诉求,理由有三,一是长期吃药对大脑神经不好,老了不想得阿尔兹海默症;其次是现在没有工作,经济压力比较大;再者是判断我患病的依据是很久之前的那套心理测试题,是自己当时瞎蒙瞎做的。
在就诊室,熊医生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似乎洞悉了我的所有想法。
“医生,我没有病,我也不想继续吃药了。”我尽量用简单的句子表达所有的愿望,然后好像自己是那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大冬天瑟瑟发抖,希望路过的好心人完成买火柴的愿望。
熊医生讲,“我们回忆一下当时,你当年被抢救,是因为服药过量自杀。当一个人有自杀举动时,他的心理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我陷入了沉默,“如果我对不起一个人,那个人不是着急的队友,也不是照顾我的家人,而是我自己。”
熊医生讲,“岱小乔,当年你经历了什么,一直都没有和我讲,我很想知道。”
“只是一些社会霸凌罢了。”我说得很快,想让这个沉重的理由听起来轻描淡写。说完,我对熊医生笑笑,但我也知道,笑得很牵强,扯到的只是嘴角。
“哦?那后来放下了吗?”
“早就放下了。”我叹了一口气,“现在年老色衰,没有人再针对我了啊。”
“像我们年纪慢慢地大了,会更注重内在。我们内在的力量只有强大了,才能足以和其他黑暗抗衡。其实我也在吃药。”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理医生自己给自己看病?
“我吃药也有五六年了,是人都有一些烦心事,但一道道坎跨过去了,事情就翻篇了。”
“对身体很不好哎,你还是别吃药了,自己克服克服也能过去。”
“对药理作用的研究,我想我是专业的。我告诉你我自己也在吃药,是为了打消你认为一定会得痴呆症的顾虑。但是如果停药,身体会重新建立适应性,这时睡不着觉怎么办?焦虑了胡思乱想了怎么办?情绪上来了怎么办?如果这时候再吃药,必然会加大药剂量,对身体造成伤害。小剂量的药只是维持你目前的状态,但大剂量的药肯定是伤害大于益处。”
熊医生表达得很温和,一切似乎只是商量和建议,一切劝说都留有余地。
“我想试试停药。”
“你作好思想准备了?”
“是的。”
“和家人商量过了?”
“没错。”
“那我想想办法。”
熊医生开好药,家人拿着配药单,去付款、拿药。
过了一会儿,家人又回到熊医生那里,说药房里没这种药了。
“这种药是少,估计库存被其他医生开掉了。”熊医生笑笑,“那就先不服药吧,看看她的身体情况。过一个星期再到我的门诊来一趟。”
我和家人准备往医院的出口走,迎面看到威鹏转着轮椅,腿脚绑着石膏,突兀地停在我的面前。
“怎么了?”我震惊地问他,“被打骨折了?”
他笑笑,“逃出来了。”然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泪水逆流而上,呛得我鼻腔发酸,眼前雾霾模糊成一片。
我忙不迭地一边说,一边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家人看我失态了,追问,“怎么一回事?这个人你认识?是你朋友?”
医院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光景重叠。
而我这个老朋友终于收起了做地下城市一方大佬的梦想。
我迎着家人诧异的目光,径直向他伸出手掌——
“我叫岱小乔,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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