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

斯人若彩虹

我是木天林。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无数个睡不着觉的夜晚，我常常凝视着窗外都市的霓虹灯闪烁，怀念过去的那些旧时光。

有人说怀旧只能说明一件事，人老了，才怀旧。其实年轻的时候，我也怀旧。

这些年一个人异乡打拼，人前铁骨铮铮，外壳坚硬无比。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能卸下伪装的盔甲，内心也变得柔软，把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打开，回到那些旧时光。

认识安欣是我们初三重新分班。我就坐在安欣前面，自习课上一回头，就能看到安欣低头写作业，我看见她脖子上一处皮肤洁白无暇，泛着白光。我的心变得很软，扑通扑通乱跳。安欣一抬头，见我在看她，就对我浅浅地笑。我也不好意思地笑，却羞红了脸，迷失在她的笑容里。

安欣是语文课代表，她的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文在班上朗读。我们是重点班，是初二各班的精英组成的尖子班。学年考试时，全校前三甲都是我们班的，前五十名大榜我们班占了大半数。同学之间是实打实的竞争关系，所以当老师在讲台上读安欣的作文时，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有多少人不服气。安心对这一切却毫不在意。真是心大的女生。在学习上总憋着一股劲的我总是想，怎么会有这么淡然的女生？

她会在语文老师偶尔临时缺课时，主动上黑板上写下：请同学们自己预习课文。并写下学习重点。安欣做这一切特别自然，也并不是老师告诉的。她才不在乎自视甚高的这帮同学会不会照做，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

有一次老师上课临时提问背《出师表》，安欣没有准备，又恰好被老师抽到。班级里已经站了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没背出来的。安欣站起来了，老半天没有出声。我回头看她，只见她看着我桌上的语文书，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立刻心领神会，偷偷地把书翻到课文那一页，然后把书本往后挪，以便她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 。她就看一眼老师，再看一眼我的书，流利地把那篇课文照着读出来了。当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时，安欣如释重负，我们俩会心的地一笑。合作愉快。

从那以后，安欣再没有发生一次这种情况。

秋末，山楂收获的季节。安欣偷偷塞给我一袋红红的山楂，每一颗都晶莹饱满，透着亮光。我馋得不行了，跟我的同桌，我们全校第一名，在语文课上，用书挡在前面，两个人猫在书后面，偷吃山楂。

突然我感觉后面有人在不停地蹬我凳子。我回头一看，安欣偷偷地用手指指着我，又指指老师。我对她得意地笑，我们俩用眼神进行了一场交战。

“你怎么敢上课偷吃？”

“太好吃了，味道好极了。你要吗？”

安欣拿起书作个打我状：“滚一边去，别拖我下水。胆可真肥。你牛！”安欣撇着嘴，对我竖起了大姆指。我则是得意地笑。

其实，老师在讲台上，我坐在第二排，安欣坐第三排。老师肯定对我们这些小动作，一清二楚。不过，好学生总是被偏爱的。

安欣学习成绩很好，一般能占到全校二十名左右，在女生里，她是数一数二的。她排在我的前面。我文科成绩不好，安欣恰好相反。她文科出类拔萃，特别是语文成绩，牢牢地霸住全校语文成绩第一。

我想那一定跟她爱看小说密不可分。安欣爱看书，我每隔一段时间，把我的心爱的藏书拿给她看。有《红楼梦》，特别让人惊讶的，她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竟然也爱看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她看书又奇快，一本厚厚的书，她隔一天就能还我。

她还书给我时，我有时也再看一遍。我们俩常常在一起争论自己对书中人物的看法。她常常语出惊人，她说张无忌最爱的就是周芷若，还能举出一二三来。我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这是什么歪理学说？却总是说不过她，难怪我语文不好。

有一次，我考试没考好，没有进五十名大榜，很不开心。安欣偷偷地给我递小纸条，上面写着：“相信你。一个聪明的人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两次。”

我差点哭了。鼓励人没有这么鼓励的。这里面是有典故的。有一次物理老师提问我一个问题，我回答错误，老师就说：“一个聪明的人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两次。”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我上一次在同一问题也出现同样的错误，全班哄堂大笑。

我是一个特别要强的人，同学们的笑刺激了我，这反而激起我不服输的性格，我在物理上投入更多精力，暗地里下更多功夫，我想一定要让别人看得起我。结果下次测验，我的物理成绩在班级排第一名。

我明白安欣的苦心，她是让我像学习物理一样，去学习其他学科。她的方式还真是特别，我觉得心里暖暖的。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安欣就像我生命中的第一道彩虹，照亮了我的整个青春。

学校运动会，安欣报了5000米长跑，因为没人报名。我很担心她。当她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跑到终点时，我看着她慢慢地倒下去，我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背起她就往医务室跑。那时我还不到一米七，但是背着安欣，跑得飞快。当医务室老师告诉我，她只是体力不支，暂时休克，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喜欢安欣，昭然若揭。我的表现，让全班都知道了。我不明白，安欣怎么会不知道？难以入睡的夜晚，我在灯下给她写情书，写了一封又一封。但是一想到她的态度，却一封也没敢交给她。

中考之后，我与安欣分开了，她去了重点高中，我上了普通高中。距离并没有让我们隔得更远，我们经常通信，鼓励彼此。

有一段时间，学生中时兴编幸运结，我竟也意外地收到了安欣送我的一枚绿色幸运结。安欣说，绿色代表希望，代表生机，生生不息。我一直把那枚幸运结好好收藏，每当我遇到挫折时，就会拿出来看，就好像安欣在我身边一样，笑意盈盈。直到最近一次搬家，不小心送丢了，我还黯然神伤了好久。

其实细想起来，初中毕业以后，一直都没有机会再见过安欣。

曾经有机会跟安欣走得更近。缘份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我爸爸跟安欣的爸爸，还有一位大伯，竟在几年之后，成了结拜之交。

那位大伯是个热心人，听我爸说我跟安欣是同学，又听我爸说我曾经给安欣写过没有送出去的情书，竟动了牵红线的念头。那时，我与安欣在两个省上大学。我们早就断了联系。虽然保媒是背着我的，但是当我听说以后，我并没有反对，心里暗暗有了许多期许。

没想到，安欣竟然一口回绝了，理由是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我很失望。从那以后，只要是有关安欣的信息，我都刻意回避。

初中毕业，到现在二十年了，我一直漂泊在异乡，虽然功成名就，我还依然是单身一人，最近，计划回故乡一趟。我知道，安欣后来回到故乡，也早已经嫁了人，我特别想知道，安欣现在怎么样了？

回到故乡之后，我联系了我们初三时的班长，他专门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其实，我并不关心别人去不去，我想见的只有安欣。我装做随便问了一句，安欣会来吧？我们班长果然聪明，他后来告诉我安欣本来不想参加，但是架不住他一再邀请，答应会出席。

聚会那天，安欣惊艳了我。她身着一条水蓝色的短裙，长度在膝盖上十公分，两条匀称的长腿，身姿婀娜，一张安静的脸，大眼翘鼻，眼光明亮。那是我梦中无数次出现的脸，看到那张脸我就莫名心安。我记得上学时她还是有点婴儿肥，多年以后再见，那张脸上多了许多内容，是被风霜、世事浸染过的。

落座时，我刻意坐在了安欣旁边。安欣看着我，亲切而又疏离。我想，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我一边跟其他同学打着哈哈，一边注意观察安欣。她似有满腹心事，眉头紧锁。我主动找话：“你怎么样？”

“我还好。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样？”安欣的眼里闪着耀眼的光芒，我有片刻的炫晕。其实，有些人，不用特别漂亮，她一说话，就光芒四射。比如安欣。

“还行，现在是一家公司的华南区总经理。”我看向安欣，安欣看着我笑。

我说这个干嘛？一时之间，我突然像回到了初中时候，象一个青涩的小男生，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手足无措，只剩下浅薄与无知。我真是怀念那个时候的我们。

“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变化那么大。一直到初中毕业，你个头都没长起来，现在竟长成一米八，看来我这一辈子都追不上你了。”安欣竟开始调侃我，我附和地哈哈大笑。

久经商场、洞察力超人的的我竟然沉迷于她小女人的把戏和刻意营造的亲密氛围中，无法自拔。女人想征服一个男人真的很简单，只要一句话，一个笑容，何况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心心所念。

酒不醉人人自醉，只缘佳人在眼前。那天晚上，我跟安欣在同学们揶揄的眼光中，频频举杯。我想安欣一定有心事，安欣告诉我，她生活幸福美满，但是她怎么会不时地浮现出愁苦的表情？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吧，但是我没有错过。否则，安静如她，怎么会喝这么多，这并不符合她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大家都有些微醉，安欣打开我朋友圈的一张合影，问我：“这是谁？”

我告诉她：“我哥王大林。你们认识？”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你哥呢？”

安欣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尽管她很快掩饰了，但是在那一瞬间，做企业情报收集出身的我，还是很快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我想这一定跟我哥王大林脱不了干系。

我那个哥，我太了解了，一直不务正业，成天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只是我不明白，我哥跟安欣，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会扯上联系？

见到我哥之后一切都明白了。我哥告诉我，安欣跟他们单位一个男的，有婚外情。那个男人是个人渣，在他们分手后，拿他俩的好事跟我哥炫耀，结果我哥，动了歪心，拿这件事跟安欣要两万元，来堵他打彩票的窟窿。

得知这一切，我十分震惊。我印象中的安欣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我大声嚷嚷，说一定是我哥弄错了，被人诳了。结果我哥给我看了一张照片，妩媚的安欣跟一个男人在床上的合照。

两个人穿着衣服，但是我能看到两个人眼里赤裸裸的欲望。我哥说，这不是她老公。事实胜于雄辩。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安欣的另一面？安欣，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呢？是什么让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心痛，我觉得我心里的那个安欣支离破碎。一直以来，支撑我努力奋斗的那个像彩虹一样的女孩，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我给了我哥五万元，其实这钱，是我这次回来原本就打算给他的。我告诉他，不要再打安欣的主意，有需要找我。我哥满口答应。

思虑再三，在我临走的前一天，我还是给安欣发了信息：“对不起，安欣。我哥以后都不会骚扰你了。”

安欣马上给我打电话，她问我：“在哪？”

我竟然真的把我住的酒店的地址发给她，也许在我潜意识里，也是希望能跟她发生点什么。

当敲门声响起时，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我刚刚沐浴过，穿着睡裤，光着上身，一边擦头发，一边帮她开门。我对自己的身材极其自信，这些年我一直坚持锻炼，身上没有一点赘肉，八块腹肌彰显着雄性力量。

安欣一下子闯进来。她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站在我的面前。

“安欣，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安欣并不言语，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很快越聚越多。

我走近她，伸出手，怜惜地擦去她脸上的泪。她直发，丹宁牛仔裤，白色衬衫，像个亮丽的大学女生，恍惚间，我像是又回到了青葱的学生时代。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把安欣搂在怀里。我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荷尔蒙刺激着我，我的心越跳越快，我感觉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我火热的唇吻了安欣的额头，然后眼睛。她像受惊的小鹿，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地，她的单薄的身体竟然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

我心生怜爱，吻眼睛，是爱情，吻鼻子，才是情欲。我是爱上安欣了吗？

我来不及多想，唇已经吻上了安欣的唇，味道果然如想象中一样甜美。就在我想进一步加深这个吻时，安欣竟然别过脸去，我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我用手板过安欣的脸，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傲然地说：“你不愿意？”

“天林，对不起！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安欣哭着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爱别人，就不能爱我呢？”我还是不甘心。

“天林，我知道，爱情不能勉强。就像周芷若，那么爱张无忌，张无忌只是一时心软，他却始终没有办法真正爱上她。我没有办法欺骗你，更没有办法骗自己。”安心擦干眼泪，坚定地说。

“你走吧。”忽然之间，我如醍醐灌顶，想通了一切。这个聪慧的女孩，她用自己的方式，给了我足够的尊重。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

“木天林，欠你的我会还你。山高水长，我们后会无期。”

安欣冲我一笑，我也笑了，多年的心结就此打开。

人世间的情啊，爱啊，总是来的快，去的快。但是我对安欣，安欣于我，却因为这么多年一份未尝的夙愿，而欲加珍贵。原来，未得到的，才更加令人牵肠挂肚。

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我与安欣，以后，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