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广东省粤西南部的一个小镇,这里的人,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封建思想浓郁,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到我出生的那段时间,尤为严重。这是什么样的概念呢?每个妇女以生到男丁为荣,大多数的家庭都是一堆女儿捧着一个弟弟。生活艰难,能留下女孩子自己养,或者扔在大街上,活着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而更有些行为是令人费解的,残忍和血腥,都说虎毒不食子,但,这里的有些男人会眼都不眨地把刚出生的留着自己血脉的女婴掐死,或者直接活埋。当然,这都是听长辈们说的旧事,我懂事起就已经鲜少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在这样一个极其推崇男权主义的氛围下,自然男孩子都是“王”了,全家人都围着男孩子的一生转。比如我外公一家,我母亲作为四个姐弟中最大的一个,要承受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我父亲不喜欢外公,因为父亲第一次在母亲的村子里面遇到母亲的时候,是她为着一个男权家庭早早牺牲的时候。一个十几岁出头的女孩子,包揽着全家最苦最累的农活。父亲和母亲一见钟情,决定走在一起,却被外公外婆百般阻挠,他需要母亲来干这些又累又苦的农活,而舅舅们是矜贵的男孩,不舍得他们受半点苦。自然,经历这种种事情之后,父亲是不会太喜欢外公,也不愿意我们跟外公走得太近。
外公是个老实巴交的建筑工人,年轻时天南地北地跑,那是一份实实在在地苦差,日晒雨淋,还要搬搬抬抬,进入暮年的时候,腰已经累弯,直不起来了。
小舅是混世魔王,什么坏事都干,如流水般地花着外公外婆的血汗钱,后来被退学回家混日子。大舅很早就出去闯,但是无论混得怎样,都不会帮补家用,好的时候,他开的店一年赚几十万,可是外公还得忍着腰痛和支气管炎带来的阵阵咳嗽,在烈日下做着建筑来帮补家用。而舅舅们的孩子,也都扔给了外公外婆,没有帮补,两个老人还得皱着眉头帮儿子养家。然而,外公却为舅舅高兴,逢人便说自己儿子有出息,挣大钱了。
舅舅在外地说想吃鸡,怕外面的鸡多激素,没有自家养的味道好又安全,步履蹒跚的外公走到镇上,央求着司机帮忙运十几个活鸡给在大城市的舅舅们。或者是知道谁谁谁要去舅舅的城市,就求着别人给舅舅带这带那。自家种的荔枝龙眼,从来都是不舍得吃,什么都嚷嚷着留给舅舅们。而他的女儿我母亲生了小孩,却是不屑于去看望一眼。
后来,舅舅要回家乡建房子,做建筑做了一辈子的外公就肩负着重担,步履蹒跚,腰都伸不直两手老到不自觉颤抖的他还在帮忙搬着一砖一瓦,还要叫上我母亲,在毒辣的太阳下,帮着做这做那。然而,他们做的免费劳动,甚至,比他请来的工人要辛苦得多,舅舅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而外公总是一言不发,无怨无悔。
那年我大学寒假,在外公家暂住几天,舅舅的房子已经建好在装修。有天晚上,正在吃晚饭,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吵架声。原来,舅舅一直哄着外公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建房子了,早已掏空,而那天晚上不知足的舅舅又来要钱,外婆在骂骂咧咧,外公沉默,转身回房子把仅剩的几千块钱交给了舅舅。
除了外公费尽毕生所得去宠溺着舅舅们,外公还要求着我母亲以及我们都加入其中,记得有年冬天我到外公家中,只作短暂停留,他们理所当然地要求我帮表弟洗衣服,天寒地冻还是手洗,表弟牛高马大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外公这理所当然的劲,让我简直不能理解。只觉得他可悲又可怜,为儿子和儿子的儿子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他又得到什么呢?
后来小舅终于要结婚了,小舅和小妗在拜高堂,外公接过小妗的茶时,泣不成声,在角落里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幸福却又有些许心酸。
他给舅舅的父爱如山,无怨无悔,没有条件,不需要回报;而他对我的母亲他的女儿的沉默,和不容商量的索取,又太过冷峻和残酷。令人唏嘘,又令人心痛不已。外公像陀螺,为儿子燃尽一生;而母亲,却一直寻寻觅觅未曾拥有过的父爱。或许,这就是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男权社会的回声,回荡在这偏远的村庄,深入骨髓。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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