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朱楼黛瓦的石桥雨巷,不必说“芙蓉向脸两边开”的并蒂莲,不必说“昆冈曾韫玉”的玉峰山,更不必说“人家尽枕河”的江南流水,单是那千莺百啭的昆曲就足够我欣幸了。
不听昆曲,怎知春色如许?
在我们的民族文化中,唐诗、书法、昆曲,是中国人的三种“痴迷”。昆曲诞生于苏州昆山,并由此得名。她被称为“百戏之母”,因为她是最古老的一种戏剧,是当时的“国剧”。从天子金碧辉煌的宫殿,到街头寻常百姓的家中,都有她的身影。
看,舞台上,柳腰轻,莺舌啭。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一支叫昆曲的兰花,从时间的碎片中,慢慢绽开。一步步,一声声,走在寂寞荒园落花的小径。一座古老喧哗的园子,在挥霍最后的辉煌。音符滴落,水袖翩翻。一声昆曲,像魂魄的叹息,把往事描摹得如梦似幻。
我常常迤逦在悠扬的曲调中,侧耳细听。“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是剧中人。”
昆曲之美,是牡丹亭中的缠绵悱恻,还是桃花扇上的点点血痕?是红楼的碎梦,还是西厢的哀愁?
“花落水流红,闲情万种。”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红楼中的女儿们自云水渺茫处袅娜而来。她们或是青丝半挽,或是拈花含愁,或是眼圈带红,或是软怯娇羞,只可惜“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也许,我还不能读懂软糯酥人的“水磨调”里满含的深情,看不明那似水的凝眸里饱含的韵味。可是,听着昆曲,我就心静下来,满心欢喜起来。因为,昆曲是自然的,如同璞玉,不经修饰,没有激昂的曲调,只有深情地唱和。如今的我,已能从她咿呀的唱腔中,听见清风婆娑着竹叶,看见细雨亲吻着芭蕉,满地的白雪“皑皑轻趁步,剪剪舞随腰”!
中秋节。
亭林园里的昆曲园早就座无隙地。
园林,是可以看的昆曲;昆曲,是可以听的园林。
琴声婉转,曲声悠扬。在曼丽的舞姿中,水袖像长空的彩虹,像蹁跹的彩蝶。裙裾翻飞,轻盈梦幻;身姿荡漾,颦笑间暗香浮动。未启朱唇,单单是一回眸,一抬指,就把我看痴了。正在喝的水,倒了一裙子,也不知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
戏中的女子,就在我眼前。我品着优美的唱词,听着优雅的唱腔,随着她水袖牵绕,仿佛将我穿越了古代,梦回了千年。
昆曲,宛若一位待字香闺的古典佳人,牵着我,细数唐风宋韵的高叹低吟,轻点传统文化的烛照濡染,沿着南戏元曲的历史轨迹,一路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曲声,如流水般在夜空中流淌,我每一个毛孔浸润在戏曲的海洋。戏中的女子情到深处,牵挂,便伴着水袖,丝缠絮绕,若即若离;而悲到切处,恨,也在拂袖而去那一霎那间凝固。那思思量量的心事,或是落花漫天的顾影自怜,抑或桃花相映的回眸一笑,那女子纤纤玉手下的兰花指,如烟花绽放在历史的天空;那幽幽暗暗的情愫,或是临花照水间的徐行缓缓,或对月幽怀中的且歌且舞,那层层叠叠的水袖罗舞,如惊鸿般灿烂了千年的时光。那深沉的情感,那缠绵的相思,在台上久久不息,令人荡气回肠。
深深聆听,怎奈时间匆匆而去。正在我沉浸其中含泪追思,一出戏就悠然落幕了。
一城一味,一城一曲。昆曲,便是那百听不厌的故事;昆曲中的词,便是故事中的明珠;昆曲的腔,便是故事中的灵魂。煮一杯茶,亭林柳瘦;翻一本书,玉峰春秋;听一出戏,此生最爱是昆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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