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母亲

        那日，我同一个好友去饭店吃饭，服務員为我们到了两杯茶。是大麦茶，我喜欢闻它的那种朴实的气息。我不喜欢铁观音龙井花茶绿茶红茶，就喜欢大麦茶，因为它的味道简单，入口不苦。

          一杯下肚，舒服得似是每个毛孔都张开了，贪婪的吮吸着茶的香气。

      “像啊。”不由得感叹道。

      “像什么？”友人好奇的问。

        我垂着眸子，低声说“像我母亲。”

        我母亲文化水平不高，高一没念完就出来打工赚钱。我每次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她都会争论自己明明是考上了艺校。

      “只不过没去上而已。”她低着头，像是犯错的小孩子。

        在我阅读的小说中，母亲应该是这样的：青丝泛白，穿着朴素的衣服，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眼角有些细纹，语气温柔。每次我读到这的时候，都心疑这个作者写的是他祖母，因为我母亲太不符合这段描写了。青丝不泛白，一大把年纪了，却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个小姑娘。手又白又嫩，保养得比我的手还好看。细纹倒是有。语气麼，全凭心情。

        她虽爱打扮，但是我总觉得，她的骨子里透着一种素淡，这种气质不是那种年轻小姑娘所有的。似是天生所有，但又不像是与生俱来。

        我犹记得她买镯子时的情景。这个镯子都快成为我们家的梗了。小时候就听她说要买，一直听到初中，甚至高中。我高一的时候，她终于满足了这个心愿。

        进了金店，太重的镯子不要，太花哨的不要，最后买了一个什么都没雕的光秃秃的镯子。正当她心满意足准备付钱的时候，我戳了戳她的胳膊，“妈，那个镯子好看，雕着梅花呢！”

        只见她老人家瞅了瞅我，又看了看我选的镯子，摇了摇头“算了，我都多大了，哪戴得了这么花哨的东西。”我很感动，这是我头一次听她亲口承认自己老。

        她每次买了首饰，都会开心的挽着我的胳膊，告诉我，以后这些东西都是我的，现在她这是再替我保管。不知为何，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想起了我那苦命的压岁钱。自从交给了她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它。那天，我突然想起，便问了问它的下落。我记得母亲那天的语气很温柔，但是说的话却那么残酷，让人如坠冰窖。

      “你的钱，我拿去买房了。真是的，那么多年才攒了那么一点，你丢人不？”

          唔，我的钱约莫是打了水漂了。

          我“怀恨在心”，直到那一天。

          那天，她觉得自己的戒指样子有些老了，便拿去重新打。她突然看见匠人把她的戒指往一个小罐子里放，然后快速取出。很是好奇，问我罐子里装的是什么，我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说“王水，融金子的。” 她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他如果一个手抖，没用镊子夹住戒指……”

        我回头瞅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了我可怜的压岁钱，于是坏心的说“那你的一千多块钱约莫是会打了水漂的”她不说话了，好像害怕自己的话会吵到匠人，然后自己的钱真就会打水漂。

          她不温柔，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曾数次对她的管教表示反抗，并大声告诉她，她这是专制主义。每当这时，她都会耸耸肩，表示无奈，并同样大声的说，谁让我是你妈！我既然生了你，就有权管你！在数次斗争失败的情况下，我不得不举旗投降。

          我每次都会用这句话来安慰我自己。其实，她也有她的好。

        我军训的时候便领悟了这一点。

        我念的高中在暑假快结束时拉着我们这一批新生去红河谷训练。开始的时候我还满怀期待，毕竟是在山里啊，有树有水，有花有鸟，多好。但现实告诉我们，凡事不能想得太美好。实际情况是把我们带到一个鸟不拉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每天训练十几个小时，简直想死。吃得是大锅饭，每天保证绝对能重样，早上稀饭，中午米饭，晚上吃得是面片。饭菜里很少见到荤腥，有的时候碰见一点肉末都得阿弥陀佛感谢一下菩萨。我有时侯怀疑做饭的大厨是不是就靠着这么几个菜混了一辈子。

        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不能洗澡！我军训了十天，我整整十天没洗澡！要命的是那是在夏天，每天训练，一身的臭汗。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唯一能给予我安慰的是那里有信号，于是每天给我妈发微信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慰藉。我有时会打着哭腔说，妈，我想回家，吃你做的红烧肉。而我妈也会哽咽的说，再撑几天，等你回家，想吃啥妈给你做。

        等你回家，妈给你做。这一句成了我那几天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以至于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我妈做的红烧肉，清蒸鱼。

        军训的时候，那个死教官误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吃完饭的，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脚。幸亏我旁边的那个女生仗义，为我说了句话。可那个货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转身就走。说实话，那一个瞬间，我把他们家十八代的祖宗都问候了个遍。我把这事当成一个笑话给我妈说了。其实后来这件事我自己都忘了，可我回家后，我爸偷偷告诉我，我妈听了这事后，那天晚上失眠，嘴里念叨“她还没入社会呢，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女儿这么好，别人怎么能冤枉她呢？”

        是啊，在她眼里我永远是最好的，无论我多不争气，她总是对我充满希望。

        之所以说大麦茶像我母亲，是因为它同我母亲一样简单，一样朴实，纵使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个小姑娘，可那骨子里仍有一种素淡，那是经过生活的磨练，经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浸泡，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不可多得的。

      “你觉得大麦茶像什么？”

      “像我母亲……可是，大麦茶再好，也只有那么一种滋味，而我母亲，则是一本书，初读之时可能不太懂，然而日子久了，你才会明白她的好。如此说来，我母亲岂是一杯茶所能攮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