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玉米熟了，土豆也可以吃了，哦，南瓜也长大了，都能熬粥了，我知道你喜欢吃，都给你留着呢，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哦，你说了你最近挺忙的，不过还是回来尝尝吧，你都走了好久了。”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接着便是一串长长的咳嗽声，我听见她大口喘气时喉咙里发出的嘶嘶的声音，鼻子酸得难受，我在慌乱中挂了电话，眼泪就那样不争气的掉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并且喜欢上了她在电话那头没有逻辑，没有目的的唠叨。她的记性不好，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她总想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她怕稍有停顿就会忘了要叮嘱我的事情，可是她患有严重的肺病，一连说几句话就会让她的肺难以承受，她就会使劲的咳嗽，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在她的咳嗽声里崩塌，每次听到她大口喘气的声音，我都想在心上撕一个洞，让她的疼痛入住，就像血液流经我的全身。
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体弱多病，我也不曾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似乎从记忆的一开始她就是这样，又或许她根本就不曾年轻过。我唯一能捕捉到的只是岁月在她脸上肆意践踏的痕迹和生活留给她的太多的疼痛。我喜欢看她对我笑时脸上皱纹散开的样子，很美，仿佛是时光在她脸上勾勒的一朵彼岸花，刻满红色的沧桑，而那些印在我心里的是她对我所有的好。
2010年夏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黑暗毫无征兆的席卷了我的世界，是的，我突然失明了。在北京住院的那段日子里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很少有心情打电话给别人，偶尔有一次打给她，她接起还没说话就哭了，她说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心慌的厉害。那时无心体会她的悲伤，甚至觉得她有些矫情。可是当我回去看到她晒满整个院子的西瓜皮，我竟然也像她一样哭了，我不知道是谁告诉她这样可以治好我的病，我只是想象不出她是怎样佝偻着那被岁月风干的身躯在大街上捡西瓜皮，再把他们背回家一块一块地洗干净，切成片，在阳光下晒成她想要的样子。
从医院回来后，因为父母还要正常工作，我便不得不寄居在她家。那时要吃太多的药，心情变得很糟，常常没有缘由的发脾气，每次她总是煎好药小心翼翼的端到我跟前哄我喝，每当我喝完一大碗中药她都会笑着说我乖。后来因为吃的药具有极大的副作用，身体极度不适，一度恶心的吃不下东西，有时连喝下的药也会吐出来，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的掉。那时候好害怕，怕自己的头发掉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我常常拿着镜子看镜子里自己憔悴的模样，然后苦笑着对她说若头发掉光了就去当尼姑，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骂我傻，她说头发掉光了会有更好更漂亮的头发长出来，到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可爱的丫头。看着她那双被落寞填充的眼睛，我相信了她善意的谎言。后来停了药我的头发真的就长出来了，只可惜那时她不在我身边。
有时候我会想我对她的感情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感激多一点，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如果没有那段黑暗的时光，我不会这样依赖她，想念她。是她的呵护与关爱填充了我那段时光里的寂寞；是她的慈祥与包容软化了我所有的棱角与叛逆；因为她我未曾尝到寄人篱下应有的辛酸，因为她我活的坚强自信，不失尊严。尽管我也曾厌弃过她的软弱，但却始终无法抹去她的善良在我的世界留下的纯白底色。老人与孩子的世界往往是安静的，也许这些话我永远都不会说给她听，但是我希望她知道我曾在心里这样想过她。
刚上大学那段时间我常常梦见她，梦中她总站在那条石子路上唤我的名字，叫我回去，夕阳将她瘦小的身影拉的好细好长······每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我都会躺在黑暗的夜里疯狂的想她，想我的自私与残忍。有时候我会很鄙视我的虚伪，我的无情。我想如果我的世界足够完整，或许我根本就不会到她的身边来，更不会给她“等我长大了，就带你去享福”这样没有期限的承诺，因为在她的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却占了她世界里太多的空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