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边陲有座古老的村庄，北靠郁郁葱葱的青山，南临碧波荡漾的绿水。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过去，村里的人下地劳动，过着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
王浩是个孤儿。母亲生下他后，患了月子的病，不多久便离开人世。父亲含辛茹苦地将他拉扯到五六岁，便外出打工挣钱，把他交由爷爷奶奶抚养。不幸的是，九岁那年，父亲在小煤窑下井掏煤，死于煤矿坍塌。长年累月的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养成了他漠然冷峻的性格。他不苟言笑，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的大槐树下。或是沐浴晨曦中，听着麻雀的叽喳，瞭望菜地里灿烂绚丽的油菜花；或是在皎洁的月光下，迎着习习的微风，仰望浩瀚无垠的夜空；然而，很多时候，他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朝河畔的方向凝视，那儿有父母的坟。
“浩哥哥，你又想妈妈了！我奶奶说，你妈妈贤惠手巧，让上帝喊去当天使了。你爸爸是担心你妈妈在天堂受委屈，过去陪她了。别太难过了，你看，我给你拿的好吃的。”苏梅梅稚嫩的小手上，捧着香喷喷的馅饼。
苏梅梅的父母老来得女，对她是百般宠爱。她有个哥哥，是村里迄今为止唯一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城市教书。她心地善良、活泼开朗，喜欢小鸟依人般的粘在王浩的身边。俩人手牵着手，去后山上采摘野果，去溪流里摸鱼。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懵懂的童年。
青春期的王浩，发育成身材高大的俊小子，可是他老实内敛的性格与他的身材极不相称。他凸起的颧骨下挂着厚厚的眼镜，嘴角少许髭须，显得特别斯文。花季少女的苏梅梅情窦初开，她白净的瓜子脸，深邃的大眼睛，梳着一个大辫子。
初三那年，王浩因家里无力支付学费，辍学去深圳打工。苏梅梅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就读。
他们分别的那年，苏梅梅眼角噙着泪水，抽抽噎噎，含情脉脉地问：“浩哥哥，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你会回来娶我吗？”
王浩踯躅了一会儿，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狠狠地扔向水面。他吻了下苏梅梅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你好好读书，将来是什么样子，就交给命运吧。”
熙熙攘攘的大城市，人头攒动。改革开放之后的深圳，经济快速发展，聚集了全国各地前来淘金的人群。对于初入社会，没有学历、没有技能的王浩来说，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好在同村邻居的介绍，他进了一家高级会所当保安。
这天晚上，轮到王浩执勤，巡查客房走廊时，听见楼道有互相推搡和女子喊叫的声音。只见包厢工作的女服务员张小翠被三个社会青年骚扰，他奋不顾身地走上前去阻止社会青年的行为，拉开张小翠。社会青年倍感扫兴，撂下一句话：多管闲事，咱们走着瞧。然后三人便急匆匆地离开。
平日里王浩和张小翠各忙其职，偶尔见面时打声招呼，私底下并无交往。张小翠是个四川姑娘，自幼丧父，跟着母亲生活。她长相一般，倒是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说起话来声音清脆，如甘甜的泉水潺潺流淌，因此吸引不少异性追求者。自从楼道的事件以后，她对王浩有了倾慕之情。王浩像是长个榆木脑袋，并未趁机俘获张小翠的芳心。
“今晚的月色好美！”张小翠见王浩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赏月，也坐了下来。
“是的，好美。”王浩淡淡地回了一句。
“上次你救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不用太介意，换作别人，我也会那么做。”
“明天下午是我闺蜜的生日，诚心邀你一起吃个饭，有空吗？”
王浩略加思索，回答道：“可以。”
一颗流星划过天边，消失在他的视野，他仿佛看到了苏梅梅羞赧的样子。
菜已上齐，张小翠左顾右盼，可是迟迟不见王浩出现，电话也拨不通。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她决定返回会所探个究竟。原来，昨天夜里，王浩被那三个社会青年带一帮人打伤，此刻还在医院。她连忙招呼一辆出租车，赶往王浩所在的医院。
王浩浑身缠满绷带，孤苦无依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张小翠的到来，给他受伤的内心带来温暖。接下来的日子，张小翠守在王浩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王浩出院后，他们便同居在一起。
同居的生活差强人意。王浩发现，张小翠与家里联系时，刻意躲避他。有一回，张小翠反锁在厕所，用四川话和电话另一头激烈争吵。通话过程长达两个多小时。张小翠从厕所出来，满脸泪水的倒在床上哇哇大哭。任凭王浩苦口婆心的安慰，她始终不肯说出缘由。她的手机设置密码，定期清理聊天记录。王浩觉得，恋爱是神圣的，自由的，恋爱的对方拥有不可告人的私密，那也是正常的，彼此不应该怀疑爱情的忠贞。
平平淡淡的相处持续了两年多，王浩这边，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他交了一位漂亮的四川女友。他是以结婚为目的来对待他们的爱情。张小翠则不同了，从来不愿意提及她的家庭状况，对于什么时候结婚，更是以各种理由推脱。
张小翠去她姨妈哪里，让王浩骑电瓶车送她过去。俩人到了张小翠姨妈所在的镇上，张小翠执意独自前往，让王浩在镇上的一个网吧里等待。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不可以一起去你姨妈家吗？”
“不可以的，若是让我姨妈知道我和你天天睡在一起，传到我妈耳朵里，肯定会打死我的。亲爱的，再忍一忍嘛。”
眼看着又一年的春节，王浩依旧单身，爷爷奶奶为他的婚事犯愁。
苏梅梅要结婚了。腊月二十六日是她的婚期。她结婚那天，最大的愿望是希望王浩能够参加。她在县城读了一年多高中，便退学在家。她学不进去，多半是得知王浩谈了个漂亮的四川女朋友中伤了她。村里的习俗，下学后的姑娘，不乏上门提亲的媒人。苏梅梅的相亲对象，是邻村的小伙，在浙江的一个山区开挖土机。开挖土机的、饭店当厨师的，在农村相亲比较吃香，比起穷打工的，好歹也算靠手艺和技术吃饭。认识不到半年，互相还不怎么了解，婆家就开始要人，下了彩礼，定了年底结婚的日子。
苏梅梅心里痛苦，她无法理解王浩为何抛弃她。其实，王浩也有自己的苦衷。他自幼无父无母，家境贫寒，爷爷奶奶又年老多病，他认为苏梅梅的父母是不会同意女儿嫁给他的。
元旦节的晚上，吃完晚饭，王浩在厨房刷碗，张小翠在客厅看电视。
“咚咚咚。”有人敲门。
王浩打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位头发剃得很短的男子，阴鸷的目光快速地扫视房间里的一切。男子的身后跟着一位脸色蜡黄，病恹恹的小女孩。
“请问您找谁？”
“你就是王浩吧？张小翠呢？”
张小翠刚站在门后，小女孩憋屈地哭了出来，“妈妈，我要妈妈。”
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击碎了王浩的心灵。原来，张小翠在老家结过婚，而且还生了一个女儿。五年前，丈夫与厂里的同事在流水线上打架，将对方打成重伤，后被法院判了刑。如今刑满释放，几经打听，找到了张小翠。
王浩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孑身一人去了上海。年底，他没有回老家。
婚后的苏梅梅，跟随老公去了浙江工地。没过多久，她怀孕了。女人怀孕的时候，嘴巴特馋，想吃这个，想吃那个。可是她老公下了班，埋头钻进电脑上网，对她不闻不问。若是被她唠叨烦了，就点外卖敷衍了事。更可恶的是，她老公竟然搞了外遇，和一个本地姑娘私奔了。
苏梅梅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回了娘家，整日以泪洗面。她不愿意听见村里人描述她的不幸经历，待在屋日子里很少出门。
中秋节的那天，王浩的爷爷赶集回来感觉身体不舒服，头脑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休息。谁知，躺下后再也没能起来。王浩接到通知，回来料理爷爷的后事。
黄昏的晚霞映得天边红彤彤，归巢的鸟儿站在树梢。王浩伫立在河畔，瞅着水中的倒影。岁月沧桑，时光易逝。他感慨命运多舛的人生，对未来一片空白的怅惘。水中多了一个人影，他回头一看，是苏梅梅。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只办了酒席，没有领证，你还可以再找个好人嫁了。”
“你的事，我也都知道了。你很优秀，姑娘们不会介意你的恋爱经历。你还可以娶个黄花大闺女。”
“梅梅，我……”
“浩哥哥，你会带我走吗？”苏梅梅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俩人拥抱在一起，画面温馨甜蜜。游来一群鸭子寻觅食物，水面晃动，他们的倒影在水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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