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春节,一只蝙蝠搅乱了人们的计划。
原本俩儿子都回家过年,现在只剩没成家的二儿子刘浩能回来了。刘力不能回来有些遗憾,但一个大好消息却冲散了这点儿遗憾,那就是刘浩今年带对象回家,想到这儿,罗桂英就喜不自禁。
刘浩这小子把这事儿捂得真够严实,之前从没说过自己谈对象的事儿,说带回来就带回来了。不过他一直不说闺女的情况,一问就烦,还嘱咐老两口到时候不要跟查户口似的问东问西,介绍啥听啥就行了。这一点让罗桂英有点儿没着没落的……
你说这闺女是不是有啥毛病啊,老二咋啥都不告诉咱们呢?罗桂英边擦灶台边问刘新军。
能有啥毛病,不愿说就不说呗。他俩人愿意,其他事儿咱少掺和。
也是,老二都31了,估摸着村里人都不记得他大名,只会说老刘家那没结婚的儿子了,能领回个媳妇儿,只要是女的我就认,可算堵住七大姑八大姨的嘴了,都多少年了。她边说边用力地将灶台上陈年的油渍用钢丝球刮掉。
哎呀,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大了,咱们管不了他们了,也堵不住别人的嘴,等老二一成家,咱俩管好自个儿就行了!
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儿,也该享享福了。罗桂英想着。
二十九下午,罗桂英提前把暖气烧得热腾腾的,晚上吃的菜也都准备停当了,还让刘新军换上准备初一穿的新衣服,摆好瓜子沏上茶,这阵仗就跟迎接领导似的。
刘浩俩人到家的时候都已经晚上6点了,姑娘下车问好后就忙着去后备箱拿年礼,刘浩赶紧跟上去帮忙拎着。
罗桂英嘴里寒暄着“家里什么都有,不用买东西”,同时也对姑娘打量着。
姑娘个子不高,身材匀称,大冷天穿着灰色大衣,脸上肉嘟嘟、蛮白净的。看来没啥毛病,和儿子站一起挺般配,罗桂英心里的石头这才慢慢落了地。
爸妈,这是张唯,也在A市工作,是三甲医院的护士。刘浩笑嘻嘻地介绍道。
嗯嗯好好,赶紧进屋去,外面冷。我菜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先喝点儿茶暖和暖和,一会儿咱们就吃饭。罗桂英赶忙往屋里让。
妈,你有没有做炸肉,我都馋了一年了!
做了做了,赶紧领着张唯进屋吧!
张唯,这次来你一定多吃点儿我妈做的炸肉,绝无仅有,保证你吃了这次馋下次……
晚上吃饭时,罗桂英几次想打听一下张唯家里的情况,都被刘新军的咳嗽声打断了。不过只言片语的聊天中,她套出来几点关键信息:首先,张唯家是本地的,应该是同一个县里的;其次,她上过大学,而自己的儿子只是个高中生;最后,她也在A市工作,且工作稳定。
综合这几点来看,罗桂英觉得儿子有点儿配不上人家,自己家是占便宜的那个。
收拾完躺下后,罗桂英跟老伴儿聊天:看来两个人同居有一阵子了,你觉得怎么样?
哎呀,年轻人好就行了,哪那么多怎么样怎么样的,我看俩人挺好。刘新军不耐烦地说道。
你小点儿声,罗桂英踹了刘新军一脚。
怎么也得有个印象吧!我觉得老二算是高攀人家,你说是不是。看看老二,啧啧,一直在人家身边转来转去的,怕也是个媳妇迷……
媳妇迷好呀,但凡是媳妇迷的,家庭都和和睦睦的。
罗桂英觉得天儿聊不下去了,翻个身背对着刘新军睡去了。
头一次见面,张唯就给罗桂英买了一件大红色羽绒服,到脚踝儿的那种,帽子上还有厚厚的貉子毛,一看就挺贵的。可惜受疫情影响,春节期间村里不让串门拜年,罗桂英就想着怎么样找机会给大家看看。
哎,那个老赵家是不是今年没种水萝卜,我给她送点儿去,炸丸子得用这个。罗桂英自言自语道。
哎呀,三妹之前跟我说她家没绿豆面了,我给他送点儿过去。
黄豆酱这么快就没了,我去小卖部买点儿去。
……
看她这一趟一趟忙活的,刘新军忍不了:你可别出去了,村里不让串门不让串门,你也自觉一点儿……这下,罗桂英收敛了点儿。
不过,很快村儿里就知道老刘家二儿子有对象了,儿媳还给罗桂英买了一件儿很上档的羽绒服。
初二一早,张唯接到通知,需要尽快返岗工作,电视里的滚动播出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疫情越来越严重了,医护人员几乎是无法好好过年了。刘浩打算把张唯送回A市,然后当天再回来,目前他的公司还没有通知复工,公司也是希望大家能好好在家隔离。
张唯离开之后,家里的气氛很快恢复了自然。初五前后,国家下发了春节假期延长的通知,刘浩还可以在家里多待几天。
刘浩,张唯那边情况怎么样?吃饭的时候,罗桂英问。
医护工作者们在前线战斗,真的很累。她不在发热门诊还好一些,但是他们医院是新冠定点诊疗医院,全院上下都悬着心,我也很担心。
看着刘浩皱着眉头,是真上心了。这活猴儿从小到大没几天正经时候,现在倒有个大人的样子了。
放心吧,医院肯定各方面都会安排好的,咱们在家好好隔离,也算给他们减轻负担!刘新军应和。
突然,刘浩放下了碗筷“爸妈,你们觉得张唯怎么样?”,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觉得挺优秀,各方面配你那是绰绰有余。罗桂英夹着豆腐说。
嗯嗯,我觉得也是。
如果说,我们想今年结婚,你们同意吗?
如果你确定要跟她一起过日子了,该结就结呗,反正你年龄也不小了。奥,对了,小唯今年多大了?
28。
嗯,可以,都不小了。
但是,爸妈,结婚前有件事……我还是想跟你们说一下。此时的刘浩表情变得严肃了些,但目光坚定。
其实,其实……他磕巴了一下,
小唯离过一次婚、有个5岁的儿子、法院判给她了、目前孩子是她爸妈在带。像是有条鞭子抽打他似的,他拼命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空气霎时凝固了,时间静止了,既没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也没有食物咀嚼的声音,只剩下电视新闻的背景播放声。
“只要人好,你俩合得来,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也不算事儿,这都什么年代了”,这句话的出现约摸是在10秒之后,是从刘新军的嘴里发出来的,顺带地他抿了口酒。
罗桂英听到刘浩的话,脑瓜瞬间有点儿崩瓷儿,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的她连丈夫那种面儿上的话都说不出来,但是她知道自己心里是有怒火的,并且脸色肯定是难看的。
之前不让问就是因为这吗?算了,既然现在知道了,我不同意。罗桂英近乎吼叫着,撂下碗筷,径自去卧室了。
她的胸腔里像燃着火,但是又呼不出来,脑门上又似浇了冰,完全丢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兴致。她用脚使劲踢着被子,跟它置气似的,回过头来看看这几天的自己,简直就是光屁股推磨,怪不得刘浩这次回来不是买这买那,就是帮忙打下手,原来是憋着大招气自己呢。
一个大小伙子,什么样的找不到,偏找个离过婚的,如果只离过婚没孩子也行,这下好了,还带着个孩子,带个女孩也行,偏偏带了个儿子,这什么事儿啊!
罗桂英越想越生气,脑子就像打了个死结,怎么解都解不开。算了,不想了,睡觉!接着,她蒙上了被子,想用睡觉来忘掉这一切。
但是她知道老刘钻进被窝时,趴他耳朵上说了句:只要是女的我就认,嘿嘿。她忍不住又给了他狠狠一脚。
接下来的几天里,罗桂英干啥都没有精神头,做饭、吃饭、泡茶、打草,干啥都不走心,一肚子气没地儿发,刘新军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更是让她火上浇油。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圆鼓鼓的绿青蛙,肚子被气得越来越大,要是再不吐出来,就会爆炸死掉。简单地吃完晌午饭,她骑上电动车就回娘家了,其实娘家就在一个村子里,她觉得她必须得跟母亲说说这事,让她给出出主意。
罗桂英到娘家时,母亲一个人正擀面条,看到罗桂英来了,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嘴里叨叨着:不是不让串门走亲戚吗?你咋还来了。快看,小涛过年给我买了一个小的面条机,可好使了,省劲儿,你看看。
罗桂英凑到矮桌子面前看那个小玩意儿,觉得新奇,说:小涛还不赖来,刚挣钱就知道给你买东西啦。
那可不,小子现在大了,有心了。母亲边说边摸茶壶准备闷茶。
娘,等会儿,你棉裤的束脚带子开了。罗桂英走过去给她娘缠束脚带,最后把带子头儿掖进裤脚里。
母亲一会儿拿瓜子一会儿拿水果,还有各种各样的炸货,说本来都是备着款待亲戚的,结果都走不成了,就自己都吃了吧。
哎,听他妗子说,刘浩有对象了?母亲问。
嗯,过年领回来了,不过初二就回去了,在医院工作,正忙的时候。
不错,这下心里可算敞亮敞亮了。母亲笑着说,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娘,我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这闺女各方面条件挺好,就是离过一次婚,还带个男孩,但是我看刘浩挺愿意的,也挺护着她的。我…我不知道咋回事儿,就是心里不得劲儿……
母亲脸上的笑僵了一会儿,但是很快恢复了,她好大一会儿没说话。
桂英哪,现在这个社会,小年轻们离婚已经很普遍了。这事儿好还是不好呢,要我说我觉得挺好的,你还记得你老姨以前被打成什么样子吗?
啊,怎么不记得啊,三天两头被打。头都打破了,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老姨夫一喝酒就耍酒疯,一耍酒疯就拿老姨出气,哎……
你老姨一辈子没享什么福,不光受你老姨夫的气,还受公公婆婆的气,这一辈子过的,真是……
罗桂英看到母亲眼里含着泪,声音也有些哽咽。
那时候不兴离婚,搁到现在,她狠狠心离了婚,这一辈子可能就不一样了。
又过了一会儿,母亲接着说道:
再说了,有钱难买我愿意,最重要的是刘浩喜欢,这就没招了。你要是从中阻拦,刘浩跟你使性子,不回家啥的,不也够你受的?
只要这个闺女孝顺,会过日子,家里和和睦睦的,这不都是你和新军的福分啊。你还在这里为离过婚这事叽叽咕咕的,传出去,村里人都得说你不开明。
听到这,罗桂英轻轻点了点头。
从娘家出了门,罗桂英并没有直接回家。特殊时期,不能外出放羊,必须得从外面打点儿干草回去喂它们,她要趁着天还没黑去村头河边打点儿草。
打草时,罗桂英想了很多:自己的母亲已经80多了,但心态思想开放,比自己强多了。当自己还沉溺在保守思想的沼泽时,她早早地越过沼泽往前走了很远了。
草打完了,她坐在河边,看着结了冰的河面,眼前浮现了刘力刘浩小时候在河里捕鱼捉虾的场景,那时的自己也很年轻,经常蹲在河边洗衣服。现在的河边,无论春夏秋冬,都不会有孩子来玩儿了,小媳妇们也不会来这里洗衣服了,真的距离现在很远了。
时代变了,孩子也大了,该放手了。她喃喃道。
她把打好的草放在电动车上,跨上车,趁着余晖赶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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