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疾病缠身。没有以前的刚强与强健。身体似乎小了一圈,少了往日的高大伟岸。整日间拄着拐杖蹒跚在庭院。无论多么强大的事物,都经不住岁月的蹉跎。父亲也是如此。
父亲在我的记忆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季没有消闲过。
父亲有八个儿女,我是老八,按理说我最小,受到的父爱最多。其实不然,我得到父亲的打最多。我不喜欢哥哥姐姐们那种逆来忍受的性格。父亲的霸道、蛮不讲理使我常常忍无可忍,有时候是语言上的顶撞,有时候是行为上的叛逆。当然每次都是我被父亲饱打一顿而告终。父亲的说一不二,父亲的一言九鼎断送了大姐的前程。母亲说:“大姐在初三读书时,数理化学的特别好,父亲却给大姐说了一门亲事,大姐死活不同意,大姐的班主任保大姐考兰大,父亲以自己答应别人为借口,并说女娃读书没用。”就这样大姐辍学并结婚。现在的大姐由于大姐夫的赌博欠债而压在了泰山下,不知父亲现在后没后诲他当初的固执。
不知是因为父亲思想的变化,还是生活的好转,父亲没有阻止我上学,但是他那种发疯似的干活方法却在不断的滋长,他不让母亲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学校每次放假,我总没有写作业的时间。记得我上初中时,父亲喂了两头牛,那时候学校下午不上课,我到山上去割草一大捆草压的看不见我的人,就这样还不够俩头大母牛吃,父亲又在房前屋后种上了苜蓿,每天放学吃饭时我和父亲把苜蓿和割的野草用铡刀铡碎,混合起来喂牲口。父说:“这样牲口吃了长膘快。”
记得在初二上学的时候,学校放假种麦,父亲让我上午一捆草(上午割得草新鲜)下午一捆柴,我没时间做作业,便想出了自己认为妥当的法子,上午割草时推上独轮车,草割好后我又砍了一捆柴。下午我就安心的做作业,谁知下午父亲叫我随他去砍柴,我说:“我把柴砍下了,我要写作业。”父亲说:“你在学校不写,回家还会找借口,你去不去?“我的倔劲也上来了,大声说:“我把下午的柴砍下了,我凭啥去?”结果可想而知,不但挨了一顿打还三天不给吃饭。
父亲就是这样只要你顺着他,他不会打人的,但那时的我,是鬼迷心窍,老和父亲抬杠。不但惹父亲生气,还时常挨打。我觉得我和父亲的感情淡的像一缕清风。
我考上师范 时,由于中暑,睡在床上不吃不喝,母亲急的团团转,问我:“想吃些啥?娃!”我随口说:“西瓜”。然后便昏昏欲睡了,不想父亲竟破天荒给我抱了一个西瓜回来了。
这是父亲这些年来第一次买东西回来,父亲张罗着要母亲杀瓜给我吃。我只觉心里涩涩的。后来听母亲说:“父亲说我给他争了口气,成了我们家第一个吃国库粮的人,见我几天不吃饭才给我买西的。”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酸酸的,以往,我们家谁有病,父亲管过?母亲有病实在起不了床,他才去买点药。我想我要没考上师范,父亲岂不是不管?好狠心的父亲。想着想着,我也不吃他买的西瓜。
在我的心目中父亲很能干活,从来没想过父亲会老。直到我上到中二时,在一个周末,我骑着自行车回家,发现母亲在吃力的铡草。我问母亲:“怎么是你铡?我爸怎么不铡”?母亲说:“你爸的腿疼,蹲起不方便。”我说:“把牛卖了吧,让你铡草怎么行?我在学校花省点。”父亲在一旁头也不抬的说:“卖了我们咋活?”
黄土高原的冬天干燥而寒冷,父亲早晨砍柴,中午往承包地里推粪,下午又去扫煨炕的柴禾。晚上两腿展平,腰里系着绳,坐在地上绑笤帚,母亲说:“地凉,上炕暖暖吧。”父亲说:“不冷,我穿棉衣服。”下雪天父亲一整天坐在地上绑笤帚。
中二的第二学期,父亲卖了两头牛,又买回了一头大母猪,看着父亲和母亲吃力的抬着一大盆猪食,我想:“你们真会找活干,刚把牛卖了,又买回只大母猪,爱干你们就干吧。”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学费是从那来的。
母亲的话是我才真正了解了父亲的意图,前两年的学费是父亲喂的两头母牛下的崽换来的钱供我上的,这次是想用母猪下的崽供我上完后两年中专。再者父亲年事已高害怕自己撒手西去,攒些钱以备后用。想不到不善言谈的父亲是用自己的行动关心着他的子女。
参加工作了,我想父亲该享享清福了吧,但父亲还是喂着那只大母猪,他的腿病更严重了,根本蹲不下去。猪食只能靠母亲一个人分几次拿。我劝说几次无效。我读不懂父亲,他每天还是那么忙,忙的不让母亲出门走亲戚。
我结婚生孩子了,母亲来到我的单位给我带孩子,父亲二话没说,竟然让母亲来了。母亲每周来时给父亲蒸上一锅馍馍。父亲每天烧些开水,啃点馍馍。一学期父亲就是这样熬下来的。我真不敢想像父亲一个人是怎样喂猪的。
父亲喜欢赶集,我买菜时碰见父亲,想给他买份羊肉吃,说啥也叫不进羊肉馆,我看着父亲干裂的嘴唇,想给他买水果都被他拒绝。看着父亲蹒跚的背影,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就近买了几个油饼追上了父亲......
父亲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听不懂普通话,收音机听不懂,电视机看不懂,电脑没见过。记得在2005年腊月,我们姐妹给父母买了一台彩电,接好后,屏幕上刚好有辆汽车,父亲奇怪的说:“这么小的东西竟能装下汽车。”我哭笑不得。父亲一看看电视用电,说:“你们不该买电视,费电。”
父亲的生日是腊月初二,这天我们姊妹总要停留一晚,可是晚上灯泡太暗,发黄的灯泡不知用了几年,我给买了一个一百瓦的灯泡,父亲又说费电,不让换。
冬天我们一直想给父母亲架炉子,父亲不让,说费煤,每次去,感觉到两位老人住的地方像冰窖。我们跃跃欲试,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惹的全家都生气。父亲的固执和偏见让人不可理喻。
父亲今年已是八十多岁,行动极为不放便,也极怕冷,我想今年无论如何要把炉子架起来,再一想凭我多年对父亲的了解,他不愿意的事你就是磨烂嘴唇他也不会答应。想大嫂在世时,有一次,大哥没在家,两个侄子也没在家,大嫂叫我晚上给她做伴,她一个人晚上不敢睡,我高兴的答应了,没想到父亲不同意,说我一个女孩子家,晚上睡在人家成何体统,我是非常爱大嫂的,因为大嫂在我小时候给我买这买那,也给我买好吃的,害怕不去,她再也不喜欢我了。就偷偷的去了,结果父亲把母亲骂的整整一宿没睡觉。我和父亲的对抗,父亲都归咎于母亲对我的教导,说:“女不孝母之过”。我和父亲的对抗能持续三天三夜,父亲就能骂母亲三天三夜,直到我听话。这次,我强行架起炉子,父亲又骂母亲怎么办?权衡再三,我和姐姐们决定架炉子,反正父亲今年怕冷。架炉子时,父亲说没煤,我说:“我前几年给你拉的煤不是还没烧吗?正好用上,不够我再拉些。”炉子架好了,姐夫把炉子生着,屋子里暖和起来,姐姐在炉子上做饭,父亲竟说:“炉子上还能做饭?那就架上吧”我们相视无语。
父亲的思想不知是那个年代的,固执而又偏见,却有不失中华传统的节俭美德,不失中国人特有的自强自立的美德,和母亲都已到暮年,却倔强的不去打扰子女的生活,不麻烦子女,不给子女添累赘。
父亲像一棵沧桑的老树,在秋风中飘摇,像一盏即将熄灭的古灯,在暮色中摇曳着.........
父亲的爱是深沉的, 让儿女们难以读懂;父亲的爱是平凡的却又不失伟大。
我爱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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