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锦生考上了一所南边的师范大学,在那里他遇到了一生中最爱的女孩,他跟我说,他从女孩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十几年过去了,锦生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自己。”小时候偷葡萄他想的是先给父母来一串,中学用捡塑料瓶赚来的的钱去看望折磨他的班主任,工作后第一桶金被他用来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他从来都是想别人多,想自己少。
过了一段时间,锦生跟我打电话跟我说他觉得自己不够优秀,配不上那个女孩。我说他就是个怂包。
……
相处了一段时间,锦生终于自卑了。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玩各种暧昧关系,跟着同学抽烟,喝酒,赌博,喝得烂醉如泥他就给人家女孩子打电话,半天憋不出来一句“我爱你。”女孩听闻了锦生有那么多不清不楚的关系,恨铁不成钢,恶心自己怎么能看上这种渣男。可锦生哪里是这种人,他比任何人都珍惜每一次爱与被爱的机会,可……
锦生跟那个姑娘是在大学的广播站认识的。那时候锦生读了一本纳兰词就以为可以当编辑了,他哪知道什么毕淑敏,严歌苓,三毛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跟别提读过这些作家的什么作品了。他以为他的正楷字已经好得不像话了,却被那个姑娘嫌弃了好久。也不知道是锦生想进广播站的热乎劲儿打动了主编,还是因为锦生长得好看,歪打正着他从三百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可他的文章真的空洞又乏味,硬是靠生词拼凑,也不知道主编看上他什么了。从实习到正式成为编辑之前,锦生下足了功夫,把每个“前辈”的稿件拿回去读,去图书馆恶补课外读物。有天正逢锦生进广播站的门,他听到屋内有“前辈”嘲笑他说话细声细语。走路扭扭妮妮,他在门缝中看见还几个“前辈”在学他走路,他们笑得前仰后合,锦生悻悻地走回了宿舍。
躺在床上好几天,他没有去上课,饭也是有一顿就吃一顿,直到那个女孩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我不知道),看完短信之后,锦生挺直了腰板,迈过了广播站的门槛。他跟我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变得和她一样优秀。喜欢是可以改变,但是爱需要磨合,锦生棱角太分明,生性太懦弱,他不适合那个女孩谁都看得出来,可锦生却傻傻地在坚持,他多想自己能够配得上那个女孩,可后来还是迎来了一别两宽。
正式参加工作后,锦生比我们任何人都适应社会,他每天乐此不疲的奔波于形形色色的人际浪潮中,他凭借着自己清秀的外貌和出众的文笔在一家高级写字楼办公。平时大家都各忙各的,跟他联系也很少。前几天,我看他朋友圈显示“脑袋里的东西越少,脑袋外的花样就越多”的签名,锦生跟我期待地一样,生活慢慢地步入了正轨,也跟他期待地一样,周末有红酒,午后有咖啡。
1月31日,锦生为他母亲购买了一份人寿保险,在去签合同的路上,一辆深褐色的奔驰撞向了他,刹那间,一声长长的刹车声让空气瞬间凝固,锦生手中灰白色雨伞砰的一声,掉落在地。雨滴狠狠地砸落在破落的伞面,雨伞摇摆不定。而锦生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以后脑勺为中心,向四周,慢慢地散开。散落在雨滴中的保险合同被雨水打得湿透,有人抱起了倒在血泊里的锦生,撒开了腿的跑,脸上还不时有泪水划过。秋雨仍然在下,下得很大,向大地射出了无数锋利的箭,穿透他们薄弱的心。
抢救无效。
我跟锦生最后的聊天记录如下:
“立华,你会用父母对待你的方式来对待他们吗?”
“我不会。”
“我也不会!”
他不会用父母对待他的方式来对待他,他不会用身边人对待他的手段来对待他们,哪怕在另一个世界,他也坚决不会。
锦生从小一幕幕渴望被认可,希望被尊重的模样就这样被我三言两语叙述完了,或长或短,或深或浅。每一次讥讽和束缚都在他的回忆里生了根,伴随着成长中的继续被忽视发了芽,可他从来抱怨过生存环境。我们始终相信厉害的是自己,可我还是无力看清他命运的短暂。
我承认大谈特谈原生家庭负面影响的人,多半都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而我在这里不是一味地强调锦生的父母对他有多不好,谁都想生活在好人家,可我们无法选择父母,发给你什么样的牌,你就只能尽量打好他,锦生的这手牌在他的善良之下,近乎完美。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认清生活真相,还能依然热爱生活的英雄主义值得我,我们去反思。他勇于直视已经造成的伤害,敢于和过去的自己握手言和,学着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
锦生离开我的第49天,我梦到他透彻的目光,还有那双通透的眼睛,他全神贯注的看着我,仿佛要看进我的心里,我知道那双痛彻的眼睛,是被欺辱谩骂洗干净的眼睛,我不敢跟他说话,在那么厚的目光前,有多无助,就有多疼痛。我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抱紧这一次,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下一次。
文末我想说的是,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余生还长,我们慢慢处,生而为人,务必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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