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次惨败,几乎丧命北方之后,刘邦终于意识到匈奴不容小觑,冒顿不可轻视。这个对手甚至比项羽更为可怕,据说冒顿“控弦三十万”,三十万能骑马射箭的敌人,在战场上行如风,矢如雨,这样的阵仗在中原平地上是不可能见到的。而且他们出没不定,时来时去,飘忽万里,神秘莫测,刘邦无法做到知己知彼,在兵法上就先输了一筹。
刘邦这时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强大如秦,仍然要不遗余力地把战国时燕赵秦三国的长城修补连接完整,努力用连亘的高墙把匈奴的战马阻拦在外面。但这项工程并没有完成,以至于匈奴此时已经通过之间的空余地带把势力侵入到了大汉边境。
打又打不得,守又颇难守,刘邦只好谋求别的外交手段。
他把眼光望向刚刚从狱中释放,被封为关内侯的刘敬。
刘敬一下看出了刘邦眼中的忧虑,不失时机地道:陛下方克项羽,天下初定。士卒之心皆思安居,没有千里求战之意。而匈奴新君即位,四处用兵,谋求扩张。两国兵势强弱不同,故一交手便有平城之败。可见短期之内,匈奴不可以武力征服。
刘邦长叹一声。
刘敬又道:冒顿凶顽,杀父自立,以群母为妻,遍施暴戾于四方,此皆因戎狄习俗不同,故匈奴也不可以中华之仁义来说服。
刘邦越听越担忧,不禁问道:然则如何是好?
刘敬故意卖个关子道:我倒有长远之计一条,可令匈奴世世代代向大汉称臣。只是……
刘邦忙追问道:只是什么,快快说来。
刘敬一顿道:只是怕陛下不肯同意,不愿施行,不舍割爱……
刘邦笑道:果真能奏效,我为何不愿,有何不舍,你快详细为我解说。
刘敬道:如此,请听臣一言。陛下若能将长公主嫁于匈奴单于,并以厚礼随嫁,冒顿知大汉公主身份尊贵,又贪我财富,必娶以为大阏氏,则公主所生必为匈奴太子,将来可代冒顿为单于。陛下每年再厚赏匈奴所缺而大汉多余之财物,趁机令使者以中原礼节渐渐教化。如此,冒顿在世时,必对陛下执子婿之礼。一旦冒顿去世,则公主所生之子为单于,岂有外孙敢与外祖用兵争地之理?这正是不需用兵,即可使匈奴称臣之计。
见刘邦正在思索没立刻回答,刘敬又道:若陛下不忍割爱长公主,也当使刘氏宗亲之女,或陛下后宫一人,假称是公主,嫁于匈奴。否则若令冒顿知道此女身份并不显贵,此计必难以奏效。
之所以刘敬又补上这几句,显然是担心刘邦的确不忍将亲生女儿送到北方戎狄的苦寒之地去。但他估计不知道,刘邦当初在落难时,三番几次从车上把儿子女儿一脚踢下,送他们去死都二话不说,只是嫁人,又有什么不可呢。
果然刘邦琢磨了一下便拍着大腿叫道:妙计!如此甚好!
刘邦是舍得,但吕雉舍不得。
自从得知刘邦正操办着把长公主嫁去匈奴之后,吕雉便日日夜夜在他面前哭泣哀求:妾身只有这一儿一女了,陛下怎么忍心将她远嫁匈奴呢?
刘邦对于吕雉,心中还是颇有歉意的。从他起兵反秦起,先是把她留在家乡,数年不见。从汉中东出争天下时,想去迎回,又不小心陷落在项羽军中,颇受凌辱。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刘邦又有了别的宠姬。从吕雉后来没有再生任何子女来看,即便是后来夫妻又重聚,应该也已经很少能得到临幸了。
刘邦亏欠吕雉的,实在太多了,看着她苦苦哀求,也不免心软。
尤其是“妾身只有这一儿一女了”,仿佛还有她已经被刘邦冷落的言下之意在其中,更令刘邦过意不去。
于是与匈奴和亲的计划,最后变成了一名宫女冒充是公主,远嫁给冒顿。
回过头来看看刘敬提出的和亲大计,其实是有不少问题的。他起初说匈奴不可以用中华的仁义道德来说服,但和亲计划里又想让使者不断以礼节来循循教化,这是他理论的矛盾之处。刘邦的长公主此时已经嫁给了张耳的儿子张敖,再嫁匈奴,这是他理论的违背人情之处。
而和亲计划的实际效果需要从两方面看。短期从表面上看,好像并没有实现预期的愿望。匈奴仍然会在物资缺乏的时候,骚扰边境。他们看重的也只是汉朝每年的厚礼,而不是区区一个女子,即便这个女子称作是公主的身份。只有在匈奴相对实力较弱的时候,他们才会重视通过和亲的关系,来努力和汉朝修好。但从长期的效果看,和亲的确导致了在匈奴中产生了亲汉的一支力量,并且亲汉派和保守派的矛盾日益凸显,成为了匈奴不同势力分化,从内部被不断削弱的重要原因。
第一次和亲的使者,由提出这一百年大计的刘敬担任。
显然刘敬已经成为了刘邦十分信任的一名亲信,这时不妨把时光往前推三年多,让我们看看他是凭什么跻身朝堂的。
当时刘邦刚刚战胜项羽,暂居在洛阳。
当时的刘敬还叫娄敬,是一名齐国人,从东方要横跨几乎一整个中国,去陇右戍边。娄敬走到洛阳就不愿再走了,他通过老乡,得到了给刘邦献计的机会。
他直截了当问刘邦:陛下是打算效仿周朝,建都在洛阳吗?
刘邦点点头,还颇有些瞧不起这个穿着羊裘的平民百姓。
接下来娄敬一番话却令刘邦重视了起来,他道:洛阳是天下之中,交通便捷。周朝兴盛有德时,四方诸侯贡献,一日就可到达。周朝衰亡时,四方诸侯用兵来攻打,也不过一天就到了。陛下现在对诸侯王,是有德呢,还是有实力控制呢?定都在洛阳,是想一天之内就被他们围攻吗?
刘邦吓出一身冷汗。
他当时为了争取彭越、英布和韩信合力攻打项羽,承诺捐出关中之地封赏,事后也兑现了承诺。所以在初定天下之后,与其说汉朝统一了江山,还不如说是和异姓诸侯王分而治之。从汉初的版图上可以看出,东面几乎一半的国土,并非刘邦能控制。
而这,才是刘邦最大的危机。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叫做娄敬的齐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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