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花

作者: 大隐于仕 | 来源:发表于2024-04-06 21:30 被阅读0次

    这年,离中秋节还有几天,和妻提几斤月饼,去看三姐。

    三姐家住离我家大约有两、三公里之外的小城东南隅的郊区农村。深秋的上午的太阳很低,而且甚是温暖。我们一路步行,待走到三姐家小院,竟然走的有些汗津津的了。

    三姐家原本在城里有一处比较宽敞的房子,只是因为几年前,三姐的儿子,我的外甥结婚,三姐、三姐夫便把老屋装饰一新给了儿子做了新房,他们夫妇便在自家在城外的菜地旁,用在建筑工地拾来的废旧砖头,垒起了小小的两间容身的房屋。

    虽然是两间小小的房屋,却于三姐、三姐夫是一种满足和幸福。这种满足来自他们对儿子满足的满足,这种幸福来自他们对儿子幸福的幸福。

    三姐和姐夫的婚姻完全是媒妁之言加上父母之命。三十多年前,我家在城里的亲属给我家捎来信儿,说给三姐在城郊介绍了一门亲事。据介绍,男方小伙子长的蛮不错,只是家庭兄弟姐妹多,小伙子是老大,家境很穷,小伙子人又老实的很,不善言辞,不善交际,所以,找对象的标准是会过日子、不闲穷的、能够张张罗罗挑得起门户的女子。

    三姐虽然长的不漂亮,但三姐在家当姑娘的时候,说话处世很是地道,被母亲称为我家的“外交官”。而且,和所有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样,三姐会过日子是毫无疑义的。加之我家也不是富裕人家,三姐与生俱来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因此,这门婚事一经介绍,首先双方父母都十分认同。

    在那年冬日的一天,那个小伙子我的未来的三姐夫在我的亲属和他的亲属的陪同下,来到了我家相亲。

    未来的三姐夫果然长的十分帅气。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头,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方正的嘴巴,充满男子汉的俊朗和阳刚。可以说,这样英俊的小伙子在方圆几十里都十分难寻。

    和介绍人所说的一样,三姐夫真是老实的到了家,这次相亲,他几乎是问一句回答一句,既不会什么礼节,也不会什么逢迎,笑眯眯的样子让人总是觉得很厚道很亲切。

    这次相亲,缘定了三姐与三姐夫的终身。

    由于贫穷,三姐的结婚很是简朴,我做为老弟的,按乡下习俗应该去押车送三姐,但,我家没有大车小辆的去送亲,我便没能押车去送三姐,自然也没有拿到红包。那时,可能只是几个大人们在一起吃了顿饭,便算结婚婚礼了。

    成家后的三姐家果然十分贫困乃至寒酸。三姐和三姐夫住在公公家三间土坯房的西边一间。他们没有崭新的家具,更没有什么首饰、电器,连饭桌都是旧的,大概只两床被褥和两件衣服是新买的。

    结婚后的一年多,三姐生下了第一个男孩。男孩长的和三姐夫一样,十分的漂亮。可惜的是,男孩满月不久,三家独自带着男孩回娘家,在我家住了不久,男孩忽然高烧,等返回城里,救治不几日,男孩就撒手人寰。这给新婚不久的三姐和三姐夫幸福的生活带去不小的伤悲。

    为此,母亲和三姐对这次回娘家而孩子恰巧夭折十分愧疚,然而,厚道的三姐夫对此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语。

    三姐生第二个男孩、就是我现在的外甥的时候,我已经来到县城吃住在三姐家上初中。

    那时三姐家的生活仍然很艰难。由于他们所在的是郊区,土地很少,社员们靠种菜维持生计,当时还没有承包经营,社员基本没有自主权,一年到头,分配的时候,社员拿回不到几百元钱,与农村不同,他们住在城郊,又要买粮,又要买煤,还有一些日常花销,因此,三姐家自然甚是拮据。别说三姐家一日三餐几乎见不到细粮,有的时候,一天两天都吃咸菜,压根儿见不到什么油水的。

    等三姐家又生下现在我的外甥这个孩子,也许是由于营养的问题,三姐奶水不足,孩子只好补充奶粉。但是,贫困又使孩子吃奶粉都不是很及时,以至于我的外甥从小体质就没能长壮,这成为三姐至今愧对儿子的一个缺憾。这也许是三姐认可自己住小房子,也要给儿子让出宽敞新房作为对儿子歉疚补偿的根本原因。

    就是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三姐、三姐夫还是毫无怨言的供我吃住和读书。那时候,由于贫困,虽然在城里读书,我却几乎不去看电影,但有一次,学校集体组织看电影,无奈,我只好和三姐说出来要交钱看电影的事情,三姐却毫不迟疑的拿出大约一块多钱交给了我。我说,电影票五角就够了,三姐却说,“我老弟进城以来,还从来没花钱看过电影呢,剩下的就买点“毛磕”,好好看一场吧。”这个场景至今回忆起来,仍让我泪水充盈眼眶。

    就是在这样窘困的条件下,三姐家还遭受了一次蛮横的“罚款”,至今回想起来,仍令人忿忿不平。

    那是我来城里三姐家读书的第二年吧,母亲从乡下来看我,同时当然也是来看看她的三女儿我的三姐。母亲来到后,看见我的棉裤开了线,她便打算给我缝补缝补。母亲此时眼睛有些昏花,又恰逢晚上,十五度的电灯泡甚是昏暗,使她有些看不清针线。善良的三姐夫立马找到一个过年才点上一晚上的一百度电灯泡把十五度的电灯泡换了下来。那时候,一家一户还没有电表,点多大的灯泡是有限制的,一般只允许点十五度的,电业部门靠夜间巡查监督老百姓。恰恰是这天,三姐夫刚刚换上一百度灯泡不久,母亲还没等把我开线的棉裤缝好,几个如狼似虎的男子闯了进来,不容分说的踩着凳子就去往下拧灯泡没收,之后,开口就是罚款二十!

    这二十元对于三姐一家来说,真是不小的数字。三姐毫不畏惧的和他们争执,强调一百度的灯泡只是刚刚安上,为什么要罚这么多。来人根本不听解释,只是蛮横的说,不交罚款,就掐了电线停电,啥时候交上再恢复供电。三姐据理力争也争执不过这权力部门的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伙,又气又急的哭起来。看着三姐痛哭,母亲也陪着掉泪。而老实厚道的三姐夫只是反反复复的叨念到:“真是刚刚安上呢,真是刚刚安上呢。这咋整呢,这咋整呢。”

    也许那伙人中一个年龄偏大的人看着三姐和母亲在哭发了善心,就很说了算的说:“看你家的情况,也不像经常偷电的,这样吧,罚你们五元算了。”尽管,这五元罚的我们也实在冤枉,但是,看上去已经没有争辩余地的情况下,三姐心疼的交了那五元“罚款”。

    这个历历在目的场景,至今让我对那些所谓“执法”的有权有势的部门和人们没有什么良好的印象,我至今怀疑他们所谓的执法,是不是和鱼肉百姓有些什么或明或暗的牵连。

    好在,二十后,在电业部门,我为三姐终于变相找回了平衡。就在三姐在菜地边盖完小房的那一年,由于菜地离城里很远,三姐新盖的小房通不了电,三姐打电话告诉了我。为了帮三姐家通电,我拿起电话,为私事找起关系来。电业部门管业务那位领导,是我高中上届同学,又是政协会议上的同一个小组的委员,而且,我的身份和他的身份经常开会遇到一起,所以,我的电话一打通,那位管电业业务的领导问明三姐家具体地址后,二话没说,一两天后便派施工队,用小半天的时间就给三姐家免费安装了电表,扯里几百米的线路,使三姐家的小房光明起来。

    改革开放以后,三姐夫先是做了几年豆腐,由于他老实厚道,做出来的豆腐十分细腻又切的块儿很大,所以甚是抢手,一般早上做出来,就被买光。这使三姐的家境有了最初的起色。

    承包后,三姐家分了几亩菜地和两栋大棚。三姐和三姐夫便精心的侍弄起他们的菜地和大棚。三姐夫真是男人中最最朴实的了,长相英俊的他,却从没有因为外表而华而不实的生活,他真真切切的为他的家庭做那些很赃很累的劳作。为了节省化肥,也许也是为了他们所生产的蔬菜无污染,更适口,冬季,三姐夫会干那些许多人看上去躲到老远的活计,他开着四轮,会到城里的厕所去刨粪,一冬下来,他所刨来的粪,常常是把自家的园田边堆起小山一般的粪堆。为了节省屋子和大棚取暖的煤,他还去那些伐完大树的地里去刨树根。

    那时,外来蔬菜还很少倒入本地,辛勤劳作的三姐家大棚出产的早春黄瓜和细菜由于品质好,在市场销路很畅,这使他们的收入明显的增加,不几年,他们也就较早的盖起了砖瓦新房。

    家境宽裕了一些的三姐、三姐夫依然是那样的淳朴。那时,三姐、三姐夫是和他们的婆婆弟弟妹妹们一起经营他们的菜地和大棚的。卖出的钱基本上是归三姐算账和分配的。尽管三姐和她的婆婆在性格上、为人处世上有分歧甚至矛盾,有时也偶尔吵上两架,但在金钱上,掌握着收入分配大权的三姐从来不昧心多占一点儿,总是如实的按收入按劳动力合理分配。而且,记得有一次,三姐翻箱倒柜的找东西,竟然找到不知什么时候放里的大约三千多元钱,这也许是三姐自家的钱,也许是春季卖菜之后放在柜子里忘了分配的公共钱。当时只有我和三姐在场,三姐却执意认为这就是公共的钱,毫不犹豫的把她那些参与劳作的婆婆及其小叔子、小姑子找了过来,当场把这笔钱分掉了。三姐之心底无私和光明磊由此可见一斑。

    三姐的家境有了起色后,我也不得不为了能有份工作出去上学了。等我学的一塌糊涂之后,又回归小城。参加工作又死水微澜的不经意间度过了二十多年。不知不觉,人已到了中年,三姐三姐夫也已年过半百。

    这些年,真的不知道自己瞎忙什么,去三姐家越来越少。还是妻子有心,逢年过节,或者节假日,她都要念念叨叨的要去三姐家去看看。

    我们来到三姐家小屋前的时候,三姐夫正在屋前的菜地里给菜苗喷药。三姐夫明显的苍老,但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三姐夫仍然是寡言少语,他看见我们的到来,只是以微笑打了个招呼。

    两间小屋子看上去蛮规整。屋子的西侧又新盖了一间比屋子还要小许多的小仓房,这使我想起了童话里的小人国。尽管三姐三姐夫都不是童话里的小人,但这小屋子的童话一般的世界,立刻让我感受到了晚年的他们的安逸、平和与温馨。

    三姐家的小小的院落,保持着田野的些许风貌。几株爬山虎沿着秫秸垛攀援而上升。红的、粉的、蓝的几朵相间的喇叭花在盛开。几株不知名的野草也开放了如同繁星一样的金黄的小如米粒一样的花朵。还有几株苋菜已过了花期,结实了一串串的小种子。几株我们称作“幽幽”的植物结实了豆粒大小的“幽幽”,像黑色的小眼睛,吃起来酸甜可口,这曾经是我儿时的小葡萄。

    屋子前长着一蓬盛开的粉红色的花。这种花有馒头般大小,多层花叶,叶片舒展,花朵甚是丰满。我不知道这种花的学名,却知道它不是马铃薯花,它的块根儿倒是象马铃薯,春天把它埋在土里,不到夏季就会开花,直至晚秋还会生长开花。而到了冬季,人们把它的块根儿挖出来,放在土豆窖里储藏起来,等到来年春天再栽种,就这样,这种花就会周而复始的开放经年。于是,乡下人顺理成章的称之为土豆花。

    转到屋子的后面,但见一只浅褐色的山羊,正在悠然的吃着白菜和甘蓝。一条长的像熊猫似的黑眼圈的小狗狗正摇着尾巴向我们示意亲近。这是远离城市人群,陪伴三姐和三姐夫的两个小精灵。

    三姐在离家不远处,正在拔葱。我们把月饼放在了三姐的屋里,沿着刚刚放过水的田间的水渠边松软的田埂,一路蹒跚的奔向三姐。

    直至走近,三姐才认出我们。她反复的说:“你看我的眼睛,离这么近,就没看出是你们。”这话使我十分愧疚,不是三姐的眼睛出了问题,是我来三姐家的时间太少了吧。

    三姐看着我们,显然是十分高兴,她主动向田地里的邻居介绍我们:“这是我老弟,那个是我老弟媳妇。”

    然后,三姐由指着不远处长的郁郁葱葱的杨树苗对我们喜形于色的说:“那些是龙儿(她的儿子,我的外甥)栽的树苗,明年能卖四、五万呢。”

    看得出三姐对她儿子的满意。关于栽植这些树苗,外甥曾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当时似乎有把握形势架势,言之凿凿的说可能会不好卖的,不让他栽,多亏外甥自己有主意栽下了,不然真是耽误一笔收入呢。看来,年轻人要比我们更具有眼光呢。

    基于此,我对三姐说:“现在年轻人比咱们强了,还是让他们自己闯吧。”

    三姐高兴的说:“我这个儿子,净想挣巧钱呢,冬天承包城里一些单位的扫雪还能赚万八的呢。不过,就是好花钱,挣的不赶花的多,现在每天卖我的菜的钱他都要花百八的。我说他老花我的钱,我儿子就说,现在花你点钱,老了不还得养活你嘛,哈哈。”

    看得出,三姐为儿子的长能耐和孝顺而沾沾自喜。

    就要回去了,三姐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到她家的田园前,她和默默无语的三姐夫很显然对我们的即将离去有些恋恋不舍。但是他们没有什么话语,只是房前屋后的在给我们采摘蔬菜。那翡翠一样的白菜,那沾满水珠的油菜,那淳朴厚实的土豆,那清香四溢的香菜,那干净柔嫩的生菜,那结实饱满的甘蓝,三姐和三姐夫整整给我们装了两大方便袋。

    我知道,这里装满的绝不是蔬菜,这是三姐和三姐夫给我们的深情。

    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三姐家小院里的土豆花。这是一种虽然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花,但在我眼里,这种花比牡丹还要雍容,比菊花还要凌霜,比荷花还要脱俗。

    因为,土豆花就像是我的普通而令人敬佩的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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