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该改变了,不是像少年漫画里喜闻乐见地变强,而是变弱。
从小,我拥有可以听见别人心声的“特技”,就是想读心术一样俗烂的东西,明明对方的嘴巴并没有动,却能听到声音。当说话声和心声同时出现时,只要注意力集中到一方,另一方便减弱了,多人的时候,精神放松的时候,有时无法分清普通的声音和心声。我闭上眼睛,这些声音甚至能以画面的形式展现。这种能力最方便的是读取他人的梦境,梦境是合理与不可思议的混合体,理性与感性融合的美丽事物。之前我从不喜欢看电视电影之类的,书也很少看,别人的梦境是我最惬意的消遣。
所以,之前的生活是这样的,晚上游荡在别人梦境的天堂,就像在脑子中有5D影院,简单地选择频道,跳过无聊的梦境,选择有趣的梦境,观看或体验,但我无法干涉其中,在那里,我像一个寂寞又自由的幽灵。在梦境的世界里,有时千奇百怪的人们说着千奇百怪的语言,好像不受物理距离的限制一般。白天一部分时间我在睡觉,另外一部分时间为了不让身体肌肉萎缩,不得不进行各项运动,普通的进食。
我的能力让我可以简单地做到衣食无忧,年幼的时候,梦境和现实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只是我的睡眠时间比一般人长,我进入别人梦境的时候虽然是睡着的姿态但其实并没有睡着,我还需要属于自己的睡眠。先是对于我来说像自己的梦境一样可以干涉。打个比方来说,他人的梦境对我来说相当于绝佳的电影电视剧和书籍,但一直沉溺于此也会使我感到厌倦无聊。
后来,我因为在现实中遇到了一些挫折,那段时间封闭到梦境之中,甚至可以做到同时将多人的梦境用自己的逻辑衔接在一起,从时间和空间他们是连续的。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但是我做到了,我感到很骄傲,我想向别人展示我的“王国”,但我发现封闭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甚至做不到与人正常交谈。
所以我更专注于现实生活,我想学会世俗的规则,用于展示我的“世界”,但我越来越发现,构筑我的“世界”的逻辑是多么混乱,我所展示的内核是多么幼稚。一开始,我像一个修理工人一样修修补补,自圆其说,但是随着我对现实的“规则”了解越来越深入,我的“世界”坍塌的越快,突然有一天我发现现实与“世界”的完全不可调和性的一刹那,我对“原来可以说谎”的现实失去了兴趣,同时对“松散自恋千疮百孔”的“世界”充满了挫败感和羞耻感,我开始颠倒黑白,无论在这边和那边都无所作为,报复性地搞坏脱我后腿的自己的现实中的身体,在梦境中找寻最黑暗最刺激官能的毫无意义的片段。
突然有一天,现实中听到的“心声”从清脆变嘈杂,然后晚上的梦境“频道”成数量级减少,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就好比突然断网了,我开始想尽办法重新“联网”,甚至去了小时候一直去的心理医生那里。
“心声也是种信号吧,和普通的声波等信号相比太微弱,而且每个人都不一样,即使可以接受到不知道破解的方法的话对其来说也是无意义的噪音吧。所以,现在的状况可能是接收器坏了或者是你忘记了解读的方法。”
他气定神闲地这么说道,从小他就是这样,即使作为普通人,即使面对都是像我这种拥有无法理解的能力的病人,他都保持着作为“普通人”的骄傲,仿佛我们不是进化的“未来”而是“怪胎”,我们不是应该珍惜的“奇迹”而是应该抹去的“瑕疵”,小时候他是少数几个可以让我感到害怕的人,因为我无法预测他像其他人那样的反应,后来我没来由的讨厌他,一是他的梦境经常是一片以他的现实生活为中心的沙漠,二是他明明普通到庸俗的地步却依然没有为此感到羞耻,理所当然地甚至带着骄傲地生活着。
“鉴于你现在才24岁,身体的机能按常理讲应该是巅峰才对,所以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去找Alex做一下体检吧,但他只能分析原因,无法提供解决方案。”
我试图在他身上找到幸灾乐祸的蛛丝马迹,却意外地看不出听不到任何信息,他想最近我身边的人一样越来越面无表情,我突然感到很害怕,就像一个普通人突然失明失聪一样。
“那么,让我们来聊聊你吧。”
我想他倾倒起自己的恐惧、无聊、失眠、虚弱……他不打断我,即使到一个陌生的女人送来汉堡和饮料,我们也是边聊边吃,虽然都是我单方面地说,他会提醒某些地方我已经说过了很多次不需要再重复,吃完饭后,我就已经无话可聊了。
我的10年人生,用“现实”的规则来组织语言,也只是几个小时而已。
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他建议我可以向其他人倾诉自己的故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建议。
于是我也向更多的人说了,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每次讲述,都比上一次更符合逻辑。在讲述中,我对本来是唯一的过去加加减减,每一次的版本都不一样,有时的增减是基于记忆的修正和补充,有时的增减是基于听众的反映进行修饰,到了最后,这一团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的我的过去成了一坨咀嚼过的口香糖,我连看它一眼都变得恶心。
在我去Alex那儿去拿检查结果的时候,遇到了我的心理医生,他说他见过的这种能力衰退都是不可逆的,我需要为失去能力的未来做好准备,而他不再是我的心理医生。
之前我就知道,失去能力的人们都会不再会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禁止来此,比如负责体检的那个Alex,曾经失去能力之后发现完全无法适应正常的社会,刚回来的时候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巨大的羞耻感。在我们这些沉溺于非凡感官才能有的体验时,失去了锻炼生存技能的时间,如果单方面地被那边的世界抛弃的话,要么像婴儿一样在这边从头学起,要么在属于那边的人中像婴儿一样愚钝和无用,不管哪一个都带有巨大的羞耻感。「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不管这边和那边都会像累赘一样,那时的我从Alex那里读到了这个。
无论如何,属于我的卑微的生命将从现在开始被发生变化,我不觉得是被什么抛弃,毕竟用哪种独特的能力诞生出来的那个“世界”没有任何值得再被重新提起的意义,如果能力依旧保存的话可能会从中诞生出什么呢,但这对现在的我也没有任何意义。发生过的事情、还没发生的东西都有着很多的版本,只有现在是过去和未来的种子,是人类无力篡改的唯一的“真实”,那如梦如幻的梦境,无法和别人产生共鸣的“体验”没有任何附加评价地存在于我之内,之前是依靠自我内部的梦境体验重塑“世界”的我,如今想要通过现实的现在重塑这个“世界”。在残垣断壁之上重新筑建起的无论是什么都会随时间风化消失,所以与之前相比我只是没有了向他人展示才去筑建的意图,通过现在来触发自己未来的无数个现在的体验。打个比方就像没有目的的旅行。
所以这里只是我在漫无目的的人生漫无目的留下来的记录,这些文字都是无意义无逻辑的,但同时向密码一样向我暗示着某种关联了逻辑,通过这写文字一方面我有重新能够获得类似之前的体验,从表面听到另外一种真实,一方面我通过这些记录搜集现实中的素材,用于通过我逐渐成熟的逻辑重新构建我的内部“世界”。
这并不是一个突然变得特殊的戏剧情节,而是一个突然变得平庸的普通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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