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在电脑前奋力敲打键盘之时,桌上的电话突然想起,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老师,我有事跟您说?您现在有时间吗?”见是G学生的急call,我没敢怠慢,赶紧一边安抚学生的情绪,一边耐心问道:“怎么了,我有时间,听着呢!”数秒的沉默后,G才开始娓娓道来:“我觉得室友他们对我有意见,我想换寝室,我真的想换寝室,希望老师能够理解并同意我换寝室。”
G反复重申自己想要换寝室,却只是以“室友对我有意见”带过这个换寝室的缘由,我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请求,也没有拒绝她的请求,而是先安抚她的情绪,然后表示我会处理。G这才悻悻然回复了一声“哦”。
挂断电话后,我沉默了片刻,情绪有点难以言状。从大一开始,G 所在寝室的确闹过不少次矛盾,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每次的矛盾爆发点也不是集中在G身上,而是始终形成一致的3V1的局面,只是这次我没想到G会成为那个“1”。
2.
带着许多的不解,我私信给了与G同寝室的Z,那个最早被挑选为“1”的孩子,我没有直接问情况,而是与Z简单寒暄,问她是否有时间来趟办公室,有点事情需要向她了解一下。按下“enter”键后,我本以为Z会回复我,然而Z并没有马上回复我,最后收到Z的回复则是一通夹杂着无尽愤怒的电话:“老师,如果您要问我们寝室的事情,我觉得我一个人说不清。”我怔了一会,和Z相处的两年时间里,Z一直是个安静乖巧礼貌的孩子。我理了理思绪,清了一下嗓子:“哦,我就想跟你聊聊,没有其他的事情,如果你没时间就算了。”
那边许久未出声,“好的,老师,我下课过来。”
冰冷的语气里,我却察觉到Z内心极大的无奈,有对自己如此反应的懊悔,也潜藏着对现状的不满,更吐露出对某种境遇的愤怒。
3.
下班后,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和Z打开话匣子,无法直接切入主题,也无法顾左右而言他,我一时竟没了主意。心理盘算了多个聊天方案,最后都被自己的推导否定。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于我而言竟也成了难事,我无奈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请进。”我从座位上坐起来,特意让自己的音量更大了些。看到Z低垂着脑袋走进来,满脸的无助和委屈,不禁让我心疼。
“你们下课了?”
“恩,刚下课。”言语里肆无忌惮的冷漠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冰冷,那一刻,我竟有点手足无措。
Z的小心翼翼我懂,Z的内心敏感我懂,Z的无可奈何我也能懂,可是懂了那么多,我还是无法开好第一口。
我邀请她坐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给她到了一杯热水,杯颈腾起的白气好似恰到好处点缀了我此时苍白的心情。
“你最近怎么样呢?学习还顺利吧,没有再失眠了吧?”
“没有。”
继而又是一阵沉默。
“我昨天看到你们发的状态了,你们寝室又闹矛盾啦?”我开门尖山地问道,Z这才回过神,立直了自己的身体说道:“老师,我没想到……”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就喷薄而出。
我拉近凳子,怕了拍她的肩膀,握了握她的手,她这才平复好情绪,“老师,您知道两年前我们寝室闹矛盾,我被其他三人孤立,那一段日子里,我总在自责,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才不被室友接纳,那段日子里,我整夜整夜的失眠,心理极重的压力最终反映到了我的身体上,生理周期3个月没有正常过……”说到这里,她有点泣不成声,声音开始颤抖。
她调整好后,又继续接着哭,哭完了接着说,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她把心中积攒的所有不悦说尽后,她才平静下来。
我没有对Z嘴中控诉的G进行评价,因为我不是现场目击者,我也没有对Z嘴中的肯定附和赞成,因为我无法验证其真伪性,我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听她把话说完。
4.
Z是我最早接触的一个孩子,那是两年前的冬天,一通“未知归属地”的电话夹带着些许陌生跟我讲述了Z的事情,那是Z的爸爸,他跟我说了Z的事情,我这才知道原来Z在寝室的情况,不受室友待见,甚至遭到态度和肢体上的排斥,而这一切的遭遇导致Z一直生活在无比自责中,那时的她真切地相信,自己所处遭遇的根源就在自己身上,越往深了想,越往浅了行,越往浅了行,越往黑了走,在寝室里,她不再敢和家人视频,不再敢大声说话,这一切的小心翼翼并没有换来他人的真心诚意,而是持续三月之久的无法成眠,甚至身体也发出不健康的信号。
的确,面对Z再一次的痛哭,情感上我略微偏向她,但是理智告诉我这不成。所以我选择站在她的角度帮她分析。
关于与G的矛盾,你说这次是另外两名室友告诉了你当年你被排挤的“黑幕”,你才这么歇斯底里,然后你们成为了“同盟”,一起排挤G,这样的行为跟当年你受到的行为没什么太大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你从一个“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为了“施虐者”,而促使你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你觉得当年的自己很委屈,如今的自己要一雪前耻。这样你开心吗?
Z没做声。
关于其他室友的“开诚布公”,你现在所有的情绪爆点都来自于她们的“开诚布公”,但是他们曾经也是那个“3”中的一员,他们成功了把你变成了三分之一,你就完全失去了理智,扬言要报复,扬言要说法,那么此时的你跟你嘴中的“G”又有什么区别,当年我劝你,融不进的圈子别强融,今天我依然要劝你融进去了的圈子要从容,不要被外界情绪牵着走。
Z开始似懂非懂。
关于Z,我和她聊了她的家庭,在谈话中我才知道,尽管Z是独生子女,尽管家境相对而言比较优渥,然而她的成长经历并不顺遂。父母为了生计外出打工,留下她寄养在奶奶身边,而奶奶要周全的不只是她,还有众多的堂兄弟姐妹,而家族素来存着重男轻女的思想,因此幼年的成长总有冷漠相伴,总有打击相随,最后她不再敢出头冒尖,不再敢提出要求,而只感懦弱地躲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用自己作为“人”存在得到些许关心和照料。
“你的童年不快乐?”我跳过了一切的浅入深出,直接剥开经历这层膜,看向膜里的蜷缩着的她。
她没说话,只是摇头。
“你不自信是因为你从小就不自信。”
她没说话,只是点头。
“所以,你得知自己两年前被排挤的事实后,你好似看到了曾经无数次的自己,那个懦弱的自己,你要嘴中要报复的不是G,而是你经历中每一个忽视过,打击过,鄙视过你的每一个人,你想证明的不是现在的自己多么强大,你只是想为曾经懦弱的自己说句话。”我的话好像刺痛了Z,她再也不是一言不发,而是又一次哭得歇斯底里,只是这一次的歇斯底里更多的是为自己深藏在心里多年的委屈。
5.
Z的善良来自于家庭,自卑来自于家庭,胆怯来自于家庭,甚至她嘴里的“懦弱”也来自于家庭。如果没有集体生活,她可能一直会呈现善良和胆怯,身上其他的特质之间会和谐共生,这个阶段是“自我和谐”,即一切自己可以自圆其说。
然而一旦面对集体生活,“自我和谐”可能会失衡,因为她将面对的是一群成长经历、家庭环境、文化个性均不同的个体,在这个时候如果相互之间都能够互相调整和互相理解,每个个体会呈现新的“自我和谐”点,群体之间可以继续和谐共生下去,如果只有一方调整,那么群体关系就会出现失衡,最直接的反映就是寝室矛盾。
诚然,Z所在群体环境失衡了。一开始失衡,Z还可以自我调整,抛却外在环境,让自己内心重新平衡。而这次,当“被告诉”真相后,她再也无法自我平衡。
每一种情绪的生成都源于对外界环境的感知,如果外界环境美好,情绪则美好,如果外界环境压迫,情绪则压迫。
我们在探寻每一种情绪失衡的过程中,除了要了解导致这个失衡的眼前原因,还要尝试走进他的过往,了解更深层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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