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微妙处◎每一天

年轻的水杉

红绿灯前，一辆公交车滞留着。车厢上的那句广告词“美在微妙处”仿佛散发出无形的磁力， 尽管来自一家整形美容机构，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它，在停顿下来的几秒间，它却又一次不着痕迹地犁开我的记忆，载入我的思考。

初中时看古装戏剧，屏幕中尽是天然的美女，眼里心里描摩着美的模样，却抱持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心态。身边长得漂亮的美女同学，享尽得天独厚的优势，被“众星捧月”地欣赏着，自然无可厚非，欣赏美好的事物，大约都是依从由外到内的顺序吧。现今，人们对“美”的追求铺天盖地而来时，秉着这样理念的机构，究竟会如何面对一张自然的面孔呢？想整成哪样就能整成哪样的？实在太可怕。几乎雷同的面孔，当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特点时，“撞脸”几率大大增加。天地造物，原本携带着自上而下的基因而来，仿佛切入各自不同轨道的列车，各行其道，然而，因为某种不切实际的甚至被扭曲的念想，“丑”和“美”的对照更明显了。可是，假如大家都是一色的“美”，让“丑”如何存在呢？这也是哲学的范畴。是不是将促成另一种“剧场效应”呢？“美”无止境。

美，可以修饰，却不可过。

新房子的草坪初见时，葱绿一片，四月初一见，一概被“理发”了，那会儿，我莫名地心疼。这好好的草，鲜嫩欲滴，怎么就齐刷刷被割去了呢？原来，小区为了更好地养护，防止虫和蛇等动物隐藏，“理发”后，草还能长得更壮实……城市里整齐划一的被修葺一新的美，与农村中自然而野性的美是有天壤之别的。当农村与城市的界限一点点打破，各种概念也滑入模糊状态。不过，城市里若是不用修整的方式来体现美，大约是有隐患的。人们为了某种安全感不得已而为之，或许仅仅是出于无奈，可太多时候，是一种审美缺乏的绝症。

美在微妙处◎每一天 美在微妙处◎每一天

“质胜文刚野，文胜质则史”。在“野”和“史”之间，需要一种动态平衡。从狭义上说，农村里不事修剪的蓬勃的状态，比如一座山上的草木，没见谁特意去修理的，城市的花木，却时常处于被管理的局限中。以“人”为本，究竟哪种才是更好的？

当真实被完全掩盖时，美好是不是就不存在了？如水中浮萍般无所依托吧。

早晨下楼，忽然撞见一个大妈焦灼的眼神，她的眼睛撑得老大，所有的思虑好像全然集中在那方寸之处，这样的真实击中了我。她尽管皱纹深深，可那毫不掩饰的神情在我看来是美的。

记得有一次我去候车，站台边上坐着父女俩，他们居然同时微张着嘴，口型一致，望着同一个方向，那神态举止，几乎来自同一个模板，我笑了。带着这样的笑我来到候车室，对面是一个忙碌的检票员，她手里一沓沓厚厚的工作薄，还有她上下翻飞的手指动作，她完全不在意旁人的专注眼神，那毫无做作的劳动的模样，我竟看得出神。我边看边笑，一边的大婶见了，她也受到感染而笑，可是她并不知道，我笑容背后的内容是什么。我一时无法向她解释，从那父女俩，到检票员，每一瞬都让我感受到的美好，自然的，真实的。那样的美，也许不符合大众的“审美”，可是，却充满了力量。我无法向人们一一解释这种微妙的美，而我感受到了，就一直记得，这样的场景一路收集，美好也一点点在增厚。

这样的美，随处可见。

这个春天，我才看见鹅掌楸的叶子原来是一点点长大的，像不断膨胀的气球，只是它们是扁平的。所有的叶子都是。

“妈妈，我摘朵花给你。”一位妈妈手里托着一朵鲜红色的山茶花。我评论道：“问问她，为什么要送花给妈妈？”这是促进孩子思考的第一步。孩子小，不能很好地表达，可是她的心灵知道，即便不回答，她的小脑袋思考的种子早已萌芽。她对妈妈的爱，这细小的动作的美，这心底流淌的美，所有的语言都不足以表达。

有次夜间，我在新小区楼下往外走。临近大门的一幢房子里，忽然传出一个孩子的声音：“啊，妈妈，有人在走路。”有人在走路很奇怪吗？不奇怪。是因为这是新小区，现在还人迹寥寥。那一瞬间我被孩子的可爱吸引了，感谢他说出这么好奇的话语。他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倚着阳台，一双新奇的眼睛向外探望着。这样的美好，竟然被我捕捉了。

木心说：“文字的简练来自内心的真诚。我十二分地爱你，就不如我爱你。”修饰语，太多时候是不是一种累赘？过多的修饰，无论在人身上，在物身上，也是拖沓的暗示。“有人在走路。”远远超过“有人在慢慢地走路。”所要表达的场景和意义也全然不同。

一位朋友拍了水珠的照片，一滴水珠圆玉润地鼓着，在两片花瓣之间，或者就在下一秒即将坠落的那一滴，倒映出绿叶的影子，被她收入“囊”中，多么美好！

燕的“水滴” 燕拍的水珠

微妙的美，也闪现在文学作品的各个角落。阿多尼斯说：“风，没有衣裳；时间，没有居所；它们是拥有全世界的两个穷人。”这句子，这样的想像力，真是美得精妙绝伦。

我们如何在各种维度上，去认识美、发现美呢？先拥有一颗沉静下来的心吧，再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慧眼，才好。

“大部分人宁愿通过相机镜头，而不是用眼睛直接去看真正的景色。”如果是专业摄影师，他们拍出来的相片，则是被抓取出来的赋予了独特思想感情的另一种美，太多人不愿就地取材发现稍瞬即逝的美，因为他们不愿意，以及懒惰。

太多时候，我们只有用心灵，才能看得清事物本质。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肉眼无法看见的。美也一样，需要感知，在各个微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