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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太平广记选》之张遵言

读《太平广记选》之张遵言

作者: 闲钓银河月作钩 | 来源:发表于2023-04-08 18:54 被阅读0次

    南阳张遵言,求名下第,涂次商山山馆。中夜晦黑,因起厅堂督刍秣,见东墙下一物,凝白耀人。使仆者视之,乃一白犬,大如猫,须睫爪牙皆如玉,毛彩清润,悦怿可爱。遵言怜爱之,目为“捷飞”,言骏奔之甚于飞也。常与之俱。初令仆人张志诚袖之,每饮饲,则未尝不持目前。时或饲食不快,则必伺其嗜而噉之。苟或不足,宁遵言辍味,不令捷飞之不足也。一年余,志诚袖行,意以懈怠。由是遵言每行,自袖之。饮食专加精爱,夜则同寝,昼则同处,首尾四年。

    后遵言因行于梁山路,日将夕,天且阴,未至所诣,而风雨骤来。遵言与仆等隐大树下,于进昏晦,默无所睹。忽失捷飞所在,遵言惊叹,命志诚等分头搜讨,未获次。忽见一人,衣白衣,长八尺余,形状可爱,遵言豁然如月中立,各得辨色,问白衣人何许来,何姓氏。白衣人曰:“我姓苏,第四。”谓遵言曰:“我已知子姓字矣。君知捷飞去处否?则我是也。君今灾厄合死,我缘爱君恩深。四年已来,能活我,至于尽力辍味,曾无毫厘悔恨。我今誓脱子厄,然须损十余人命耳!”言讫,遂乘遵言马而行,遵言步以从之。

    可十里许,遥见一冢上有三四人,衣白衣冠,人长丈余,手持弓剑,形状瑰伟,见苏四郎,俯偻迎趋而拜。拜讫,莫敢仰视。四郎问:“何故相见?”白衣人曰:“奉大王贴,追张遵言秀才。”言讫,偷目盗视遵言。遵言恐,欲踣地。四郎曰:“不得无视,我与遵言往还。君等须与我且去。”四人忧恚啼泣。而四郎谓遵言曰:“勿忧惧,此辈亦不能戾吾。”

    更行十里,又见夜叉辈六七人,皆持兵器,铜头铁额,状貌可憎恶,跳梁企踯,进退狞暴。遥见四郎,戢毒慄立,惕伏战悚而拜。四郎喝问曰:“作何来?”夜叉等霁狞毒为戚施之颜,肘行而前曰:“奉大王贴,专取张遵言秀才。”偷目盗视之状如初。四郎曰:“遵言,我之故人,取固不可也。”夜叉等一时叩地流血而言曰:“在前白衣者四人,为取遵言不到,大王已各使决铁杖五百,死者活者尚未分。四郎今不与去,某等尽死,伏乞哀其性命。暂遣遵言行。”四郎大怒,叱夜叉。夜叉等辟易,崩倒者数十步外,流血跳迸,涕泪又言。四郎曰:“小鬼等敢尔?不然,且急死。”夜叉等啼泣喑呜而去。四郎又谓遵言曰:“此数辈甚难与语,今既去,则奉为之事成矣。”

    行七八里,见兵杖等五十余人,形神则常人耳,又列拜于四郎前。四郎曰:“何故来?”对答如夜叉等,又言曰:“前者夜叉牛叔良等七人,为追张遵言不到,尽以付法,某等惶惧。不知四郎有何术,救得某等全生。”四郎曰:“第随我来,或希冀耳!”凡五十人,言可者半,须臾,至大乌头门。又行数里,见城堞甚严,有一人具军容,走马而言,传王言曰:“四郎远到,某为所主有限,法不得迎拜于路。请且于南馆小休,即当邀迓。”入馆未安,信使相继而召,兼屈张秀才。俄尔从行,宫室栏署,皆王者也。入门,见王披衮垂旒,迎四郎而拜。四郎酬拜,礼甚轻易,言词唯唯而已。大王尽力,前揖四郎升阶。四郎亦微揖而上。回谓遵言曰:“地主之分,不可不迩。”王曰:“前殿浅陋,非四郎所宴处。”又揖四郎,凡过殿者三,每殿中皆有陈设盘榻食具供帐之备。至四重殿中方坐,所食之物及器皿,非人间所有。食讫,王揖四郎上夜明楼。楼上四角柱,尽饰明珠,其光如昼。命酒具乐,饮数巡,王谓四郎曰:“有佐酒者,欲命之。”四郎曰:“有何不可?”女乐七八人,饮酒者十余人,皆神仙间容貌妆饰耳。王与四郎各衣便衣,谈笑亦邻于人间少年。有顷,四郎戏一美人,美人正色不接。四郎又戏之,美人怒曰:“我是刘根妻,不为奉上元夫人处分,焉涉于此?君又何容易乎?中间许长史,于云林王夫人会上轻言,某已赠语杜兰香姊姊,至多微言,犹不敢掉谑,君何容易欤?”四郎怒,以酒卮击牙盘一声,其柱上明珠,毂毂而落,瞑然无所睹。

    遵言良久懵而复苏,元在树下,与四郎及鞍马同处。四郎曰:“君已过厄矣,与君便别。”遵言曰:“某受生成之恩,已极矣,却不知四郎之由,以归感戴之所,又某之一生,更有何所赖耶?”四郎曰:“吾不能言。汝但于商州龙兴寺东廊缝衲老僧处问之。可知也。”言毕,腾空而去,天已向曙。遵言遂整辔适商州,果有龙兴寺,见缝衲老僧,遂礼拜。初甚拒遵言,遵言求之不已,老僧夜深乃言曰:“君子至求,吾焉可不应?苏四郎者,乃是太白星精也。大王者,仙府之谪官也,今居于此。”遵言以他事问老僧,老僧竟不对,曰:“吾今已离此矣。”即命遵言归。明辰寻之,已不知其处所矣。

    南阳人张遵言,科举落第,路上住在商山馆驿。半夜昏黑时,起来到客厅督促仆人给马添草料,看见东边墙下有个东西,洁白耀目。就叫仆人去看,原来是只象猫那么大的白狗,须眉爪牙都象白得象玉,毛色光润纯净,十分可爱。遵言很喜欢它,称它为“捷飞”,意思是它跑起来象飞一样,每天都和它在一起。最初叫仆人张志诚把它笼在袖子里,每次给它喂水喂饭时,都要抱到眼前。有时它对饮食不满意,就一定要等到有它喜欢吃的再喂它。如果偶然它没吃饱,遵言宁可自己不吃,也要让捷飞吃饱。如此过了一年多,张志诚待捷飞就有些懈怠。于是张遵言每次外出,就自己把狗笼在袖子里。饮食上更加精致,爱护备至,昼夜都呆在一起,前后达四年之久。

    后来张遵言路过梁山(陕西商州与河南南阳之间一座山),时近傍晚,天色十分阴沉,还没到目的地,突然风雨大作。遵言和仆人们躲在大树下,当时四野昏暗,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忽然找不见捷飞了,张遵言吃惊叹惜,令张志诚等仆人去分头寻找,正无头绪时,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白衣,高八尺余的人,形貌十分可爱。遵言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站在月光下,周围都看得十分清楚,就问白衣人从哪来,姓甚名谁。白衣人说:“我姓苏,排行老四。”又对遵言说:“我已经知道你的姓名了。你知道捷飞去哪了么?我就是捷飞。你今天有危险应当死掉。我因为感激你对我恩义深厚,四年来,为了养活我,用尽一切力量,宁可自己不吃,也没有丝毫怨恨。我今天一定要解除你的灾难,只是要折损十来条人命。”说完,就骑上遵言的马,遵言步行跟在后面。

    走了约十里,远远看见一个坟上有三四个穿白衣戴白帽的人,个个高丈余,张弓持剑,身形魁伟,相貌奇特,看见苏四郎,弯着腰弓着背迎上来跪拜于地。拜完也没一个敢仰视。四郎问:“为什么来见我?”白衣人说:“奉大王手令,捉拿张遵言秀才。”说完,还用斜着眼角偷看张遵言。遵言很害怕,几乎瘫倒在地。四郎说:“不得无礼,我和遵言有交情。你们都给我滚。”四人愁恨哭泣,四郎却对遵言说:“不用害怕,这些人不敢违我令。”

    继续走二里,又看见七八个夜叉,都拿着兵器,个个铜头铁额,相貌恐惧令人厌恶,上窜下跳东张西望,举止狰狞凶暴。远远地看见四郎,夜叉们收敛起凶相,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四郎大声问道:“来干什么?”夜叉们收起凶恶的面相改为哀伤柔弱之状,匍匐着爬到面前说:“奉大王手令,专门来捉拿张遵言秀才。”斜眼偷看张遵言的样子跟刚才几个白衣人一样。

    四郎说:“遵言是我的故交,绝对不能抓走。”夜叉们不断叩头到流血,说:“先前的四名白衣人,因为没抓到张遵言,大王已各打他们五百铁棍,现在还死活不明。四郎今天不把他交给我们,我们都会死,请四郎可怜我们的性命,暂且让遵言跟我们走。”四郎大怒,痛斥夜叉。夜叉都被喝退,摔倒在几十步外,流浑身血,又蹦又跳,却流着泪继续哀求。四郎说:“小鬼怎敢如此?再不滚,叫你等马上死。”夜叉们悲咽失声地走了。四郎又对遵言说:“这几个很难缠。现在他们已走了,则救你命的事也就成了。”

    走了七八里,看见有五十来个拿着兵器的人,身形相貌都和普通人一样,排队拜在四郎面前。四郎问:“为什么来这?”他们的答辞和夜叉等一样,接着又说:“先前牛叔良等七名夜叉,因为没抓到张遵言,全被处死了。我等很害怕,不知四郎有什么办法,能救我们的性命。”四郎说:“只管跟着我来,或许有希望吧。”这五十人中,认为这样可行的有一半。很快,来到一个用大鸟头装饰的门。又走了几里,看见一个极威严的城池,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人,骑着马过来,传达大王话,说:“四郎远来,我因为主管的地方有界限,于法不能到路上迎拜。请暂且去南馆小憩,我马上就来恭迎。”

    进馆后还未安顿好,信使就一个接一个的来请,同时也请了张遵言一起去。不一会儿就跟着使者走了,宫殿屋宇,都充满帝王的气派。进门后,看见大王穿王袍,戴王冠,对着四郎就拜,四郎回拜,态度非常敷衍,只是随口“嗯、嗯”而已。大王却非常尽心,上前拱手请四郎先上堂,四郎只略做个揖就上去了,回头还对遵言说:“这是主人心意,我也只好却之不恭”。

    大王说:“前殿很简陋,不是四郎宴饮居止的地方。”又对四郎作揖,如此经过三个大殿,每个殿里都陈设了吃住用具。到第四个殿中才坐下来,吃的东西,用的器皿,都不是人间所有。

    吃完后,大王又揖请四郎上夜明楼。楼上四角有柱,柱上饰以明珠,照耀得如同白昼。大王又令摆酒,备乐(指歌舞),喝了几轮后,大王对四郎说:“有陪酒的人,想叫她们出来侍酒。”四郎说:“快快叫来”。来了七八个女乐,十来个陪酒女,容貌装饰都和神仙一样。

    大王和四郎都穿着便服,谈笑也与人间浪荡少年一样。过了一会儿,四郎调戏一个陪酒美女,美女正颜厉色,不答理他。四郎又调戏她,美女大怒,说:“我是刘根的妻子,不是因被上元夫人处罚,又怎会沦落到这?你不要太无礼!前段时间许长史,在云林夫人的会上胡言乱语(指调戏她),我已告诉杜兰香姐姐,有很多不满的话,也不敢戏谑,你怎么如此无礼?”四郎生气了,用酒杯敲了象牙盘一下,柱子上的明珠,就“刷刷”地掉了下来,周围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张遵言迷糊了很长时间才醒过来,原来还在树下,同苏四郎及马匹呆在一起。四郎说:“你的灾难已经过去,我也就告辞了。”遵言说:“我受你救命之恩,已达极点,却不知四郎的来历,以表示我的感激之情,那我的一生,还有什么可依靠呢?”四郎说:“我不能说。你只要去商州龙兴寺东边廊下一个做缝补的老和尚那里去问,就可以知道了。”说完,腾空而去,天已经快亮了。

    遵言就整理行装去了商州,果然有个龙兴寺,见到了做缝补的老和尚,遵言就向老僧跪拜行礼,老僧刚开始很拒绝张遵言,遵言苦求不已,老僧就在深夜才说:“君子诚心求告,我又怎能不答应?苏四郎是太白金星,大王也是被天界贬谪的仙官,现在住在这里。”遵言问老僧其它事,老僧都不答,说:“我现在已经离开这里了。”就叫遵言回去。第二天再去找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刘根,西汉成帝时弃家学道,遇韩众成仙。杜兰香,上古女仙。许长史和云林夫人不知是哪路神仙。

    《博异记》,谷神子撰,记载多为志怪内容,后人认为它叙述雅赡,所录诗词很工整,比其他小说水平高。谷神子明显为笔名,真名是谁已不可考。

    《张遵言》出于《博异记》,载于《太平广记》卷三百九,“神”类。本文所记的神仙太白金星,形象更类权贵衙内,仗势欺人,飞扬跋扈,罔顾一切法规制度。《左传》云“聪明正直之为神”,但唐人小说中的“神”,几乎没有聪明正直之形象,显然书中的“神”,其真实形象来源,是权势熏天,胡作非为的人间权贵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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