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老乡与哥们
卫校对面那个小酒馆,自李志明调走后,接待卫校领导的次数已经大大减少了。水校长的到来,又频繁地光顾这里。今天晚上,水校长、郑汉强和霍世福的再次驾临,使酒馆的年轻老板既吃惊又高兴。他笑容满面、热情地将三位请进了那间隐蔽高雅的小房间:“吃点什么?”
“先来盘烧鸡、牛肉吧。”水校长边在主人位置上落座,边排场地吩咐。
“好咧,几位先喝茶。”小伙子答应着出去了。一个漂亮姑娘给他们冲上了茶水。
郑汉强掏出香烟,分递给水校长和霍世福,并给点上。
缕缕烟雾,在房间里慢慢飘散。
不一会,姑娘将两盘菜和酒摆在桌上。郑汉强殷勤得体地给大家斟满了酒。
他们在亲热的气氛中,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吃着,一边客气地聊着。
“喝点啤酒吧?”郑汉强笑问水校长。
“天冷,喝那干什么?这酒喝了暖和。”水校长笑喝喝地说。
“怎么样,水校长,到卫校来比下边强多了吧?”在一阵咀嚼声中,郑汉强亲热地问。
“卫校有咱这么多好弟兄们,当然比哪都好。”
“你可不知道啊,卫校地方虽小,可什么人物都有。想过个安稳日子也不容易呀。”
霍世福傲慢地“哼”了一声:“毬毛,该怎么过怎么过,不犯法不违纪,谁也不尿他!有些人,你越抬举他,他就越不知道他是老几;你不尿他那么多,他也就是那么回事。这世道,谁离了谁都能过。”
对于霍世福的这套理论,郑汉强今天听起来就有点不那么顺耳了。心里说,老家伙,你也太不知道好歹了!若不是孙伟南救了你的驾,你今天能神气的坐在这儿吹牛皮吗?但脸上还是堆满了笑:“是,是。老兄高见。”
喝了几杯酒,霍世福脸上放着红光,话也多了起来。“看见了么,那个人五人六的唐景元,现在和那个游嫦泡在一起了。嘴上老是唱高调,可就是戴礼帽日狗,——人排场事不排场!我看他还能人物几天!”
“啊,有这事?”水校长一听,像注入了兴奋剂,立即淫笑着,伸长脖子凑近霍世福,恨不得伸手把他要听的话从霍世福嘴里掏出来。
“来点热菜。这酒喝了这么多,怎么还是不暖和呢?”霍世福说罢,向门外喊道:“掌柜的,来两盘热菜。”
门外立即热情地应着:“好咧,要点什么?”
“捡最好的汤上!”
“好。”
这一喊,水校长不由一惊:“够了吧?咱初来乍到,不敢不注意影响;再说了,赵校长这些天老看着我不顺眼,总想找个岔子。”
霍世福看了一眼水校长:“怕他个毬!他看着你不顺眼,我还看着他不顺眼呢。整个一信毬货,什么了不起的。”
“那家伙可是敢干哪,”郑汉强说:“要不是赵校长,光凭老洪一个人,还弄不走老扪呢。”
一盘热菜和一碗热汤端上来了。三个人又大吃大喝起来。
水校长强忍着内心的痛,犯起了嘀咕:这俩人这样肥吃海喝,又一个子不掏,怕要不了多久,也会把我送上李志明的老路。这酒,不能再喝了,起码不能再请他们俩喝了。可这些人还不敢得罪呀。唉,既然来了,哪怕赔上自己的老本呢,也要撑到底,不能让人看出来啊!想到这,他笑了笑,接着刚才的话茬问:
“霍大夫,你说唐景元和游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汉强不知道?如果不是现在避孕做得好,恐怕就抱上小孩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他们的风流事,眼下卫校谁不知道?”
“谣言归谣言,都是风言风语地这样说,谁也没抓住真凭实据呀?”
“哎呀,汉强,你就别卖关子了。那两个人整天闷在一间小屋子里,名义上做手术,有时门都关得紧紧的,还会搞什么好名堂?”霍世福对郑汉强的滑头很不满意,有点恼火地高声责问郑汉强:“这样的狗男女!逮住了,男的你就割掉他那玩意,女的你就扒光她的衣服,叫她骑木驴!”
“那是,那是。无风不起浪嘛。”郑汉强勉强笑笑。你这个霍大夫啊,怎么有时像个小孩子呢?这话是你说的吗?你知道水货和唐景元是什么关系吗?这老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吃嘴上的亏!
水校长听霍世福一说,两只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嘿嘿,就是,这些人人前都郑重其事的,背后就痒痒得受不了啦。又啃又抱又摸的,可过瘾了。嘿嘿。”
郑汉强吃了一口菜,偷偷乜斜了一下水校长,暗暗骂道:色鬼,难怪人家叫你水货!一校之长都说些什么下流无耻的话!
水校长仍然意犹未尽:“什么党风正不正啊,我算看透了。谁有本事谁就可以吃喝嫖赌,胡作乱为;谁没本事谁就老老实实的干活。改革开放,什么都要开放,恐怕往后女人大街上脱裤子都不是什么丑事了。”说到这,他瞟了郑汉强和霍世福一眼,见他俩对此并不感兴趣,连忙转了话题。“哥们儿,咱们在一块这么长时间了。彼此已经了解,希望互相多多关照。只要我在这,就不会让咱弟兄受半点委屈。老洪不管那么多事了,他所依靠的那几个人还得听咱的炮响。不管他有没有本事,有没有才能,不老老实实听咱的话,那,嘿嘿……”
好啊,又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过,唐景元、孙伟南、官运道他们几个人已经没有市场了。虽然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但群众的舆论就够他喝一壶的了。孙伟南和官运道俩个人也尿不到一个壶里了。孙伟南倒是傻乎乎的没有察觉,还和姓官的称兄道弟的,可那官运道,早就对孙伟南牢骚满腹、早就做小动作了。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水校长以一个观察家的姿态,饶有兴趣地对卫校的几个有影响的人物评论起来。
“咳,我早就说过嘛,这些人是车辙沟里的泥鳅,——翻不起大浪。”郑汉强截住水校长的话头说。说完,抄起勺子舀汤,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霍世福也喝着汤,带着得意的微笑:“是嘛,不用尿他嘛。搞那么多毬花样有什么用?能做点什么实事就行了。”
“实事?老洪不也是挺喜欢爱摆花样子、出风头的唐景元和官运道之类吗?孙伟南倒是个老实人,可是,我发现喜欢他的人并不多,老洪一走,他的日子就难过喽!唉,不说七不说八,什么这呀那呀,我算看透了,混个人一辈子吃好玩好,去毬,管他娘的那么多干什么?老霍哥,我说这话你信不信?现在的人,不都是为了追名逐利吗?什么名牌产品啦、名演员啦、名医啦,毬!有几个名副其实的?我才不信那一套呢!把县长让给咱们做,我敢说,咱们做的并不比他们差!”水校长的一通慷慨陈词,直说得口干舌燥,唾液直往摆在他们前面的菜和汤里溅。
“我看那孙伟南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霍世福一提起孙伟南,有一种被当众羞辱的感觉。他的过强的自尊心令他没有考虑那件事情的后果,至今对孙伟南耿耿于怀:“毛孩子,我就不相信他有什么能耐。”
“就是嘛,半半吊吊的,那人。”水校长连忙迎合。
“不!”郑汉强听不进去了。现在,他容不得别人再对孙伟南说三道四了。因为他清楚,孙伟南对他和霍世福没有坏心。他是一个本份老实人,一点不假。正是因为他老实,他说话才没有那些油嘴滑舌的人那样做作,才没有半点虚假的成分。我这辈子再没良心,也不能去无端伤害对自己帮了大忙、而又对自己心存好感的人!
水校长和霍世福顿时惊呆了,直直地盯着郑汉强。郑汉强端起那杯酒,一仰脖灌了下去。他擦了一下嘴,瞪着发红的大眼站了起来,推开椅子走到门口,用手指点着两人:“做人得凭良心。常言说,路遥知马力。别的人我不敢保证,要说孙伟南,他有没有能耐都不重要,但是他的人品,不像你们评论的那样,人家不像有的人那样会吹、会表白,但人家是实实在在的好人。两位老兄,不经一事不知道。那个小孩的事,如果不是孙伟南救驾,我就不知道怎样收场。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凭我的感觉,人如果不是及时抢救,有没有救还真不好说咧!你说万一人死了,你怎样交差吧!我就不相信你还像今天这样排排场场地坐在这海阔天空地吹!可人家孙伟南是个什么态度,人家没有说咱半个‘不’字啊,人家是拼命的给咱搂啊。还说要我多安慰安慰你霍大夫,不要难过等等。”他看了一下霍世福和水校长:“你们也不用不高兴,今天话说到这儿了,您得叫我把话说完。要想公道,打个颠倒。假如事情发生在孙伟南那儿,我们有没有那么高的姿态?所以,我说啊,说别的都是假的,做人要是没有好的品行,那才真是枉过一世咧!老兄啊,我想了好久,想跟你说一说,人家孙伟南对咱哥们儿,够意思了。我想起刚来时和你们几个一起骂孙伟南,我都感到惭愧……”说到这儿,郑汉强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擦了擦眼泪、擤了把鼻涕,接着说:“唉,说那么多没用。信不信由你,反正这件事情告诉我,人得知道好歹。如果咱们还算弟兄,谁要是再说孙伟南这不是那不是的,那是等于拿耳掴子扇我!”
霍世福见郑汉强声泪俱下地说了这么多,自感羞愧地低下了头:“原来,我就想,他不就是侥幸救了那个小孩嘛。谁知道有那么多名堂啊?”
郑汉强两眼直逼霍世福:“侥幸救活了那小孩?你说得多轻松啊?你那会儿跑哪去了?你知道那会儿人家找着你会怎么着么?人家要给你拼命呢!你以为老农民养活一个孩子就那么容易?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突然间死了,那就是天塌了!孙伟南好劝歹劝,好话替你跟人家说了一大箩,人家才不说你什么啦!我听人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今天我就不明白,咱们那么恼孙伟南、恨孙伟南,到底为什么?我想让你跟我说个清楚!”
“可这事,你也没有跟我说过呀?孙伟南也……”
“孙伟南跟你说呀,人家没有咱这样心胸狭窄!”没等霍世福嘟囔着说完,就被激动得不能自已的郑汉强粗暴地顶了回去。
“哎,别说那些让人不痛快的事,咱们今晚就痛痛快快地喝酒,别的不说了。来来,再干一杯!”水校长见屋内的气氛太不和谐,连忙像和事佬那样笑呵呵地打圆场。“孙伟南就是帮了你大忙,也值不得你没完没了的感谢他呀!嘿嘿。再说同志之间互相照应还不是应该的嘛!”
郑汉强用眼睛盯着水校长,好像越来越不认识了:“是啊,漂亮话早把耳朵磨出厚厚的茧子来了。可一到实际事上,就都他妈的成了另外一回事了。有的人就巴不得别人出个什么一差二错,他好去看笑话;还有的人,那是生怕这世界太平了,总要想办法给人家制造点麻烦!我就是很少见过这种与漂亮话对上号的事,并且这事发生在我们常骂的孙伟南身上。我才发现我原来他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水校长,现在,人人不是都讲五讲四美吗?不是都讲心灵美吗?你是领导,你觉悟比俺高,你就给咱弟兄们讲一讲吧,什么样的人才叫心灵美?咱们今天晚上说的这些话,算不算心灵美?说对了,今天晚上我请客!”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迭钞票来:“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
“老弟,你这是……,咱们不是喝喝酒、在一起玩一玩嘛,酒桌子的话当什么真哪?你看……”水校长连忙边往郑汉强身边推那迭钱,边难堪地解释。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酒桌子上的话不算话?简直是胡扯八道!现在要想办成什么事,非在酒桌上说不行。那酒桌子上话还最顶用!老子活了几十岁了,还分不清什么是人、什么是鬼,你们说,我他妈的混不混哪,我?”
“哎,”水校长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站起来走到郑汉强身边:“老弟,你喝多了,坐下喝点茶吧。就算我和霍大夫说错话了,行了吧?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得往城里跑一趟。你们接着喝。等回来我结帐。嘿嘿。”说完,径直向黑古隆通的外边走去。等走出酒馆很远,才回头看了看那间灯光耀眼的雅间,恶狠狠地骂道:“跟他亲爹似的。他妈的,什么东西!”
霍世福醒过神来:“主家都走了,咱还喝什么呀?”
郑汉强从桌上抓起钱塞进衣袋:“走,不喝了。到此为止,今后,他就是喊我爷,我也不喝了!什么鸡巴校长!一点水平没有!”
两人走到门口,郑汉强喊了声:“老六,水校长既然说他结帐了,就记他的帐上吧,”又低声骂道:“便宜他小子呢!”
在卫校门口,霍世福拽住了郑汉强:“算我错了,还生我的气吗?”
“这话,什么时候有空,你对孙伟南说去。咱弟兄俩在一块这么久,生你的气又怎么样?”
“嘿嘿……”
“我早就说这水货不是东西,偏要跟他在一起喝、喝!你看看他说的有一句人话吗?往后,你要想找他喝,你去,别再拉扯我。他妈的,我往后不想再见他!”
“我也不想再见他。去毬吧,水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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