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原名张定国，年龄并不大，只是长得有些黑，看上去似乎比同龄人苍老了几分。和他同龄的王文浩大家都称小王，称他却是老张。
老张今天特别高兴，对他来说娶妻生子升格做父亲都没今天高兴。他骑自行车来到和同学王文浩约定的茶馆——茶悟道，今天他都要彻底解放了，他还要好好庆祝一番，也要好好谢谢他的这个亲同学。
他停好车，走进茶馆，环顾一下室内各个雅座，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王文浩还没到，他便在角落靠窗的那桌坐下来。顾不上喝杯茶水，他小心得将脖子上挂的包取下来，从里边掏出那不知数了多少遍的500元，左手捏着钱，右手拇指食指舔了唾沫把钱又数了一遍，又一张张抻平放进包里。这对于工资只有88.58元的老张来说，500元无疑是不小的数目。钱已凑够，没什么问题，这时他长舒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上一杯水，静静地喝起来。
“老同学，早啊！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不过让你等一会儿也没关系，谁让你娶了漂亮媳妇欠我的，嘿嘿嘿！来，我以茶代酒先喝一杯。”老同学、上大学时的同桌王文浩永远都是这么豪爽，也这么嘴贱不饶人。
“好好好，给你，这是最后一笔，我可不再欠你了，看你以后见我还怎么说。”老张说着从兜里掏出刚放进去不久的500元递给王文浩。经常受到王文浩玩笑似的奚落，老张也没刚借钱时低人一头的窘迫和尴尬，反而无账一身轻，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
“行啊！那这可得好好庆祝庆祝，终于翻身农奴得解放了，今儿我请客。服务员来一下。”王文浩俨然成了主人。
老张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狂躁的同学好友，禁不住想骂他，可又骂不起来。这个一路走来给过他太多羞辱同时又他无数帮助的同学，让老张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能忘记89年他刚毕业参加工作，他的养父也是他的大伯便得癌症住进了医院，工资还没发一毛，这花钱的地方却有了。父亲在他刚一岁把他送给他大伯，因为他弟兄五个，父亲实在养活不起，加上大伯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父亲便把他过继给了大伯。他是父亲的儿子，更是大伯的儿子，大伯把他养大成人，供他上学，他不能不管。
他毫无办法，去父亲那借，父亲哪里有钱呢！大哥张建国刚结婚，正张罗给二哥张卫国说媳妇，两个弟弟张安国张富国正在上学。他张张嘴没说出借钱的事。
他跑三十几里到县城找到他的同桌王文浩，他想赌一把，他相信王文浩会借给他钱。可他知道都是刚参加工作，一样的没发工资，不过最起码王文浩家庭条件好，这上学时大家都知道。王文浩没辜负他的信任，很仗义，竟然出去给他借了一千元，那时工资才几十元，张定国第一次拿这么多钱，既感觉神圣，又无比感动，他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两眼含泪。
“别娘们了，赶快去照顾你父亲吧！”
听王文浩这么说，张定国没敢逗留，也没敢坐车，又跑三十多里回去，用牛车拉着养父先去了乡镇医院。他不敢把养父送的更远，因为他还得去学校给学生上课，刚上班就请长假总是不好，他不能那样，何况他教初三英语，毕业班学生可不能落下一节课。
熬了半年，养父大伯还是带着遗憾走了。张定国哭的死去活来。为可怜的养父，也为无依无靠的自己。
自此，张定国开始了边工作边还账的日子。平日里哪个老师有事请假，他就自告奋勇代课，为的是那少得可怜的代课费 。他悄悄告诉校长，学校有啥重活没人干他干，报酬多少无所谓。后来校长果真把没人干的清理厕所下水道的差事交给了他。张定国年轻的尊严在现实的苟且面前碎了一地。但他顾不了这些，他不能辜负同学对他的帮助。
三年时间，张定国把1000元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还清了。对于张定国来说，时间在煎熬中度过，是漫长的，可时间更是稍纵即逝的，转眼张定国已经25周岁，和他同龄甚至年龄比他小的都当爸爸了，张定国还是光杆司令。这期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可一听说他复杂的身世和一屁股债，都望而却步，没了下文。
终于在同学的介绍下，张定国认识了王金玲。王金玲肤白貌美，娇俏玲珑，和张定国站在一起，那简直是黑白双煞。好在姑娘没嫌弃老张的非洲形象，不过老张贪恋姑娘美貌接受了王金玲的无业游民身份。可一万元的昂贵彩礼又把刚轻松下来的张定国给套住了。
张定国记得结完婚，有了媳妇，也有了一本厚厚的账本，上边写满亲戚朋友的名字，后边是大小不等的金额。
张定国再次开启还账模式的生活。可这次不同上次，上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工资除了基本生活全部用来还账。这次不同，有了媳妇，工资得上交，还账靠干私活收外快。
一个老师能干什么私活呢？靠自己专业辅导学生吗？不，决不，这是不允许的。那就干别的，他课余给别人送过水、跟墙体喷绘师傅提过颜料、他卖过养父地里的红薯、跟着招生老师送过学生、寒暑假打过工……只要不违法，张定国都能俯下身子去做。他给自己下任务，仨月凑够500元还账，有了目标，就有了不屈不挠的动力。
整整五年，张定国忙碌而谨慎，他的每一笔借账和还款都没让媳妇知道，他小心经营着家庭，用心对待着工作，也隐秘而有序地还着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钱。他极少和同事提及他的苦楚，他知道，生活是自己的，苦难幸福都是自己的，别人承担不了你该承担的痛苦，也享受不到你该拥有的幸福。任何的卖惨和诉苦都是懦弱无能的表现，也是对自己、对生活的不尊重。
他咬紧牙关坚持着，曾为节省路费，三十多里的路程来回他一步步用脚丈量；曾为减少开支，他学会擀面蒸馒头，从不买现成的；曾为减少开支，五年来他只买过三次鞋，因为跑路多，脚上的鞋烂得没法穿，才不得不买新的，没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因为这，老同学王文浩嘲笑过他的小气，也羞辱过他的寒颤，他感激这个在他困难时慷慨解囊的同学，也恨过这个借他钱最多的同学，不过老张那颗被无数次的风暴洗礼过的心已经没那么敏感，他的那股韧性足以对抗风浪的每一次侵袭。
他挺过了一道道难关，今天他终于把账还清了，他那沧桑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容。他像涅槃重生的凤凰对未来充满希望。
他斟满两杯酒，一杯端给王文浩，一杯给自己，只听“铛”的一声，一饮而尽的有酒、有泪、有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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