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

玲喜欢一个老师，这个老师比她大15岁，是教文学的。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谁敢肯定呢。

初中的时候玲喜欢班级里的男生，这个男生按照现在的眼光来看，长相普通，而且很邋遢、猥琐，但是那个时候这个男生在班级里成绩不差，家境尚可，而且篮球打得好，身边的闺蜜都有喜欢的人，玲认为自己也应该有一个喜欢的人，于是决定喜欢他吧。决定喜欢他之后，这个男生的一切就变得不同寻常，吃饭、喝水、穿衣、言谈举止，一切都与众不同。玲喜欢偷偷看他午睡的样子，猜测他是否有做过什么美梦。偷偷画了跟他的成绩对比图，希望可以超过他的分数，那么日后就可以降低标准跟他填同一所学校。这些自以为恋爱的小把戏，现在看起来都十分的可笑。玲清楚的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男生，一切不过是无聊的生活的一点调剂。

所以现在，玲想我喜欢这个老师，那么真的是喜欢吗？还是爱上了某种学生爱上老师的罗曼蒂克故事。

这个罗曼蒂克的故事开头是，前一天晚上有一个学生在寝室跳楼身亡了。原因听说是挂科了，觉得自己无法满足父母亲对自己的高期望，在寝室的另外三个室友集体对着电脑打游戏或者看视频的时候翻上五楼的窗户，纵身跃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伴随着鲜血流淌。室友走下楼来，将白色的床单盖在他的身上，生命一点点消逝，一辈子就这样过完了。

这个事件给了玲极大的震撼，20岁的少年，还有一个女朋友，突然没有告别就选择死去，这是怎样的孤独。

玲不是一个人，她有朋友、有父母、、有亲戚、有弟弟，父母们会经常通电话，朋友们会一起逛街，聊人生和理想，聊八卦和撕逼。人生的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有人陪伴，但是孤独挥散不去。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了谎言和媚俗的时代。美好的爱情，幸福的婚姻，纯洁的友谊，平等的众人统统都是谎言，禁不起推敲。妈妈嫁给爸爸之前也爱上了她的上司，并且怀孕，因为已经人流了两次，这第三次再人流就会不孕，没有办法便找了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结婚。婚后十分不幸福，因为经济的窘迫没有多余的钱买好吃的、护肤品，穿衣打扮，自然看起来越发的丑陋和衰老。喜当爹的爸爸呢，怀着某种无法言说的耻辱、周围人的眼光以及对这个逐渐长大的玲倾注的关爱，他清楚的知道真相，但是保守着真相。但是这无法抑制的耻辱如鲠在喉，在每一次被玲和玲的母亲激怒后便会爆发，他恨玲的母亲，他也无法完全的爱玲，倾注再多的爱也无法改变陌生的血缘。这陌生的血缘在玲和玲的父亲之间架设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当然玲也知道真相，但是玲不会说，也不会去问，也不想他们找机会告诉玲。这丑陋的往事，为何不能当作重未发生？没有人说出来，这个事情永远不会是真的。就现在这样很好。

玲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于父母而言也许只不过是一个读书机器，期望于某一天飞黄腾达改变他们穷苦的人生，让他们可以得到他人的尊敬和羡慕，在他们晚年无法劳作的时候给予关爱和照顾。其他又有些什么？没有人爱玲，玲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子，皮肤有些黑，加上不会打败，处处透漏着贫穷。没有意义的人生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玲活着的每一天都觉得痛苦，吃饭痛苦，睡觉痛苦，洗了又会脏的头发、身体，吃饱了很快又会饥饿的肚子，然后拉屎，然后又吃，维持这个躯体，做躯体的奴隶，养活它，照顾它，修饰它，愉悦它。但是这个躯体终究有一天会衰老，会死去。我们留下了些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玲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这个世界，同时认为也不会有旁人喜欢自己。她想过结束这无聊的生命。但是她不敢，她不希望引起他人的关注，默默无闻是最安全的状态。她怕遭人非议，怕父母亲更加的绝望，堕入永恒的黑洞，再也不敢想爬出来的那一天。

这份痛苦，这份刻骨铭心的痛苦让玲的朋友说，即便你我肩并肩走在一起，聊天，我依然觉得跟你我仿佛很远很远，远的我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走近你。但是日常依旧欢乐，年轻的女孩子继续关注着八卦和时尚穿搭，关注着影视剧和帅哥。跳楼的小哥死后，女孩子一起讨论下，这个男孩子好脆弱啊，因为挂科便想死；又或者现在的寝室关系好冷漠，同住的室友想死了住一起的人都不知道。但是说完之后呢，我们继续看着自己的电视剧，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我们说了999句没有任何意义的虚话、套话、假话、废话，却没有说过一句真正关心彼此的话。玲自省也无资格谴责他人什么，自己也是这般的虚伪，哪怕中学时期，依旧嫉妒自己最好的朋友，嫉妒她长得比自己好看，更招男孩子喜欢，嫉妒她有新衣服穿，默默暗自努力一定要在学业上超过她，以便找回自己的自尊。

像往常一样坐在课堂上的玲，不仅仅是一个身高一米六，体重九十斤的女性肉体，她带着她所有的过去经历，她的情感，她的全部内心世界坐在课堂上。但是旁边的人呢，看到的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个一米六的身高，体重九十斤的女性肉体，穿着洗白的牛仔裤和白T恤。略显卷曲的中长发披散着，安安静静的坐着在位置上。

文学老师说，他听说了一名大二学生跳楼自杀了，他觉得很内疚，认为是我们整个大学教育体制出了问题，我们师生之间走的太远，不够了解彼此，没有及时的关心学生。但是当他第二天来到办公室，想跟同事聊聊我们如何来改善一下自己的教学方式，拉近跟学生的距离，想一些具体的方案的时候，其他的老师都在回避这个话题，没有人愿意跟他好好的聊一聊。他不明白，为什么。何时起，我们的生活中不再有深刻的坦诚的交流，我们在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食堂的饭菜，物价，房价，就业，穿衣打扮，娱乐八卦，我们不再聊自己的内心，我们烦恼，我们的梦想。

文学老师的眼睛有点泛红，玲直视他的眼睛，玲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玲没有可以聊天的人，玲渴望的不过是一个可以聊天的人啊。我们活着何其孤独，生活何其操蛋。为什么连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聊聊天的人都没有。

玲那一瞬间决定，她要爱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一个可以好好聊天的人，一个坦诚的人。

爱是什么？玲不知道，文学作品里有描写过，梁山伯和祝英台是爱，罗密欧与朱丽叶是爱，他们冲破一切阻碍也要在一起。Jack对Rose也是爱，完全的欣赏并将生的机会和勇气留给Rose。王佳芝对易先生也是爱，一种性欲建立起来的紧密联系。白流苏和范柳原也是爱，一种经过了灾难过后的相互怜惜和照顾。玲对于文学老师的爱是什么呢？

《小王子》这篇童话影响了玲的爱情观，世间有数不清的玫瑰花，小王子唯独念念不忘他自己星球上的那颗矫揉造作、卖弄风情的那朵，只是因为小王子给这朵玫瑰花浇过水、除过虫，他见过她的美丽和虚荣，这多玫瑰花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玲希望承诺这个文学老师众多学生中出色的那一个，如此老师就会记住她了。

两个学期的日子里，玲像奔赴一场约会一样奔赴文学老师的课堂，坐在第一排，努力认真的听着课。脑海里思考的是，我爱他，我要如何爱他。作为一个老师，已有妻室，一个女学生能够给予他的是什么样合乎规矩的爱呢？不过是一个优秀学生的尊敬和崇拜。亲吻和年轻肉体的碰撞诚然令人热血喷张，但是这些疯狂的背后剩余的是什么呢，疲惫、厌倦以及名誉的受损，文学老师的孩子会如何评价自己的父亲，所有的爱情、忠贞都将不复存在，我将彻底毁了这个优秀的男人。人世间那些美好，哪怕是美好的表象都值得我们去用力捍卫。人性是如此的禁不起考验，对于一些新鲜和刺激难以抵抗。

很多时候，玲只想抱抱老师，靠在他的怀里，说说心里话，或者疯狂一点，将自己的处女之身交给他，让他占有自己，亲吻、爱抚自己。但是理智告诉玲，如果这样做了，老师便有了瑕疵，这份爱情也便有了瑕疵，一个背叛了自己一开始许下诺言的家庭的男人是不值得再相信的。在无数的梦境醒来后，玲伤心的哭了，这种伤心来自于一份无望的爱，一个孤独的得不到爱的灵魂。但是所幸这份爱没有白白付出，这份尊敬和崇拜没有白白付出，玲终于得到了老师的注意并且成为某种程度上胜于一般学生的友谊。这一切弥足珍贵。

一切如常，一切恢复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