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作者: 风昼 | 来源:发表于2021-10-15 23:36 被阅读0次

    1

    早晨我是被冻醒的。女友将属于我的那一半被子拉了去,紧紧地把自己裹成一只大粽子。幸好我没有裸睡的习惯,女友也不喜欢,一切还算正常,虽冷了点儿,但没感冒,只是脑袋有些发胀。我无奈地看了看卷在被窝里的女友,伸手试着拉了拉她的被角,女友“喵呜”一声向床边滚去,差点掉到地上。我无奈地起身将她抱到床中间,准备穿衣服。

    以往这个时候,女友早就起床了,并且已经做好了美味可口的早餐,还会在我睁开眼睛的刹那一动不动地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这只温顺的“猫咪”,一边去翻看手机——凌晨零点。我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不敢相信地翻找女友的手机——也是凌晨零点。我一下子蹦起来,跳到窗台边一把拉开窗帘——天光乍亮,没有任何声响,满世界一片白,刚刚下过雪的样子,没有风,没有车,更没有人——世界像死了一样,死后留下一片素净寂静。

    一定是我们的手机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我打开电视和电脑,天啊,电视没有信号,电脑上不了网,时间也固执地停留在凌晨零点。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抓着女友的被子使劲地摇晃,可她除了不断地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再无其他反应。

    打开手机,想看看微博上有没有什么动态,这才发现没有网络信号。是我在梦游吗?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居然能感觉到疼,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心跳,一种巨大的不安开始漫延开来——没有心跳!我有些不相信地将手伸进女友被窝里,放在她酥软的胸脯上——也没有心跳!我转手去触摸她的鼻息——一切正常,一呼一吸之间像婴儿般安静甜美,温软得令人陶醉。玻璃窗上还留有我刚刚呼出的雾气凝成的水珠,这说明我的呼吸也没有问题。我们只是没有了心跳!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开始无边无际地漫延开来,窗外是死寂的白和单调的寂静,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白色的印花窗帘像两具死尸似地挂在窗户两边,好看的流苏也仿佛变成了魔鬼狰狞的牙齿。巨大的落地窗像是通向地狱的大门,只怕魔鬼之锤轻轻一敲,我们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颓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心虽不再跳动,却越来越冷。

    2

    2013年12月31日,旧年的丧钟即将敲响,人们或欣喜或失落地穿行在南京城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街道中。

    下班后给女友打电话,她说还得加一会儿班,让我自己先在外边溜达一番。我骂了一句“shit!”非常不忿地去瞻仰总统府的雍容风貌。其实我来过多次了,只不过也找不着别的可去的地方,或者说压根儿就懒得去。每次看到低矮的大门上说不上熠熠生辉的“总统府”三字,心里就想,也许当年这个“门洞”应该建得更加高大宏伟一点,这样它的命运也许不是今天这样,任人来来去去,当做历史遗迹来看。

    我坐在总统府对面的广场上,旁边有大型超市,人潮如涌地在出入口挤成一窝蚂蚁。我想待会儿绝对不能答应女友去逛超市,这阵势比他妈上前线都恐怖。但是又不能直接回家,现在时间还早,各种红红绿绿的灯光映照下,空气里充斥着暧昧的味道,她没心思,我还想看看趁年末出来狂欢的美女野兽们呢。

    我心里一边寻思着,一边向新街口的方向走去。街上堵得一塌糊涂,车子还不如步行快,地铁也一定拥挤不堪,何况我喜欢步行,这是最能减少错过“路途风景”的一种出行方式。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好多人脸上洋溢着打了鸡血的兴奋劲儿,不知是为旧年的丧钟还是新年的晨钟即将敲响而高兴,或者是别的什么。那些青春的潮男潮女们勾肩搭背地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惹得我无限惆怅;那些西装革履、手提皮包的职业青年逼格十足地步履匆匆,惹得我心潮翻涌。从人群中慢腾腾地蹭着向前的流浪者或者乞丐惹得大家唯恐避之而不及,明明一条顺畅好看的人流偏偏变得七扭八拐,像是在吞咽什么难以下咽的食物,胃肠都在翻搅。

    到了南京新百,给女友打电话,她说她在德基广场。我心想真是他娘的无限默契啊,她怎么也能想到来新街口呢!我跟女友说我在新百,这时候一个贼漂亮的女郎鄙夷地瞪了我一眼:“呆逼,你女朋友在德基,还不快去找?在这儿打什么鸡巴电话!”我心下火起,刚要发作,她抛了一句“脑残都能想到!”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找到女友的时候,我问她什么时候交了个漂亮女友,女友满是疑惑地看着我,在我脑门上轻拍了一下:“脑残!”我呆头呆脑地愣在原地,寻思着他们是不是在合着伙捉弄我。女友分明对我一愣一愣的表情没在意,只是说了一句让我恍然大悟的话:“这个世界,这个城市,这种时间点,这种氛围下,不来新街口还能到哪儿去?”

    我像喝了两瓶长城解百纳般兴奋地将女友搂在怀里,温柔地对她说:“所有人到这儿凑热闹,我们就偏不来,我们去秦淮河如何?”女友有些不满地说:“那是一个人待的地方,我们就是在那儿相遇的,今天又不是纪念日,去那儿干什么?哼……想起你的初恋了是不是?”我有些尴尬地看着她,“其实,我……我是想起古人了,觉得他们那个时候特别美,逝者如斯……啊,你说是吧!”女友踹了我一脚:“神经病!”

    这个晚上终归是一个狂欢夜!

    我和女友去吃饭,在“新石器烤肉”餐厅外排起了长队。有更多的人涌来,渐渐地排成了一字长蛇阵,女友在我前面,我们的位置大概在“七寸”处。真是个好位置,我默默寻思着,一边扭头向后看去——队伍越来越长,“阵型”也开始变化、扭曲着,似乎整条大蛇要盘起来。我终于无法分辨自己所在的位置,不过也不重要了,女友拽了我一把,我转过头跟着她轻飘飘地进了餐厅。

    女友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霸道地将我手中的菜单拿了去。我看着她一脸红霞,一边撅嘴一边轻轻地翘起兰花指向我发号施令:“记……肥牛一份,不,两份……”看我没动,我撇撇嘴:用不着我,有人记着呢。她瞪了我一眼:“拿酒去!”我结巴地说,“你不是……不喝酒吗?”女友隔着桌子踢了我一脚:“你喝我看!”我慢腾腾地站起来,揉了揉小腿,非常不悦地看向她。她“扑哧”一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鼓胀的前胸上下耸动,直看得我心旌荡漾,不再有一丝气恼。

    从“新石器”出来,我还是心有不甘且试探性地跟女友说:“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秦淮河吧!”没想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去哪边的秦淮河得她说了算。她拉着我的手快步进了地铁,到了鼓楼,然后转乘11路公交车,最后到了南艺后街。我心下窃喜,原来跟我的想法一样,我们真的是惊人地默契。女友回头对我笑了笑,我拥她入怀。

    初到南京,第一眼想看的就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于是我在九月一个圆月高悬的夜晚独自到了秦淮河。沿着用钢筋水泥打造得平滑坚固的河堤慢行,身边有一对对的中老年男女慢跑而过,也有不少情侣依偎在岸边的石墩上,举头望月,双手交缠,相互依偎。我想这是极好的风景,无喧嚣不吵闹。只是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没有看到一条划水而行的船,画舫倒是有,灯火通明,客人们饶有兴致地端坐在船头品茗谈笑。

    我和初恋在秦淮河相识,在一个圆月高悬的夜晚我吻了她,然后我们风平浪静地相处了一年,最后她以我无趣为由离开了我,从此杳无音讯,仿佛从人间消失。那个我们曾经坐在上面拥吻的石墩依然忠诚地坐在河岸边,许是看惯了悲欢离合,只静静地看着对岸隐约的灯火。我知道对岸不远处就是龙江新城,里面充满了刺激。我和初恋曾在麦地带KTV唱夜场。开始还很高兴,不知为什么唱到最后她竟然哭了。我安慰她,问她是不是喜极而泣。她没有回答,只对我说我不懂,然后继续啜泣,竟似越来越伤心的样子。

    我的眼前好似弥漫着一层薄雾,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想你的初恋了吧!”女友轻轻地揪了一下我的耳朵,朝着我的眼睛轻缓地吹了口气:“你会忘记她的对吧……今夜过后你必须忘记她了!”我眨了眨眼睛,将女友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你会逃吗?”女友踢了我一脚,“会!”一边却紧紧地抱住我。我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轻抚着她长长的头发,几乎贪婪地嗅着发间的幽幽清香。

    秦淮河两岸的灯光渐次地灭了好多,周围的光线暗下去了。远处的一座现代化拱桥变得更加清晰了,依然有很多车子在上面穿行着,不时能听到跑车急速的呼啸声。河水依然静静地流淌着,一如什么都没发生,更没有什么期待。河鱼一定在河里悠悠地游动,虽然我们看不到,但不代表不存在。生机无处不在,只是我喜欢这样的生机——潜藏着的,默默无闻的。女友静静地伏在我的肩头,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下来,唯有她的温软气息在伴着我。我们静静地看着星河流动,不再诉说一言。星汉灿烂,此刻归于宁谧。

    3

    我望着窗外,从回忆中缓过神来。

    世界还是刚才的样子,一片死寂素净。南京城该死的雾霾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丑陋的、肮脏的东西被大雪遮埋起来,一切气味都是纯净的、冰冷的。女友温软的鼻息从我指间流淌而过,像一串串音符缓缓起伏。我找了一张封面略带微尘的旧CD放进播放机,舒缓的钢琴声在屋子里开始回荡。是肖邦的小夜曲,我不喜欢肖邦了,他的琴声让我更加忧郁。大学之前我费劲心思去搜集肖邦的资料,听他所有的曲目,以为我写的诗歌中能找到他的一点儿影子,后来发现我的诗歌里只有我自己和另一个不知是谁的女人。现在我讨厌写诗,讨厌写诗的状态,理所当然地不喜欢这个“钢琴诗人”。

    书架上放着一本陈旧的笔记本,里面写满了文字。我轻轻地打开,整齐暗黑的字迹不满地躺在泛黄的纸页上,直勾勾地盯着我。这些文字写满了对一个不知是谁的女人的眷恋,还有对岁月无尽的嘲讽。除了我,没有人看过它,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让女友看,可她从来不买账,封皮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现在我不想写了,甚至有些痛恨,它的命运好像不是用来回忆,而是——消失。我从裤兜里摸出火机,悠然地点上一根香烟,对着窗外无尽的死寂与素净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我微笑着端着一个红色的装有半盆水的脸盆轻轻地放在女友身旁,喃喃地对女友说道:“结束了!其实它的命运就应该是这样的!”女友只“喵呜”一声,依旧甜甜地睡着。我将燃着的烟蒂扔到水里,“咝”的一声,一道青烟袅袅升起,像是在为什么招魂。不知为什么,指间烤炙皮肤的味道比往日更加清晰起来。我看着女友甜美的脸,竟然觉得有些兴奋,将刚刚捏过香烟的手指放到她的鼻尖。你会更喜欢今天这个味道的,我想。

    我将摊开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撕开,里面夹着的旧信笺和相片散落出来。我没在意,他们都属于旧时光。我半跪在脸盆边,左手捏着撕下来的纸页高悬在脸盆上方,右手摁燃火机凑近纸页,一串火苗升腾而快要熄灭的时候换另一张,灰烬掉落在水面上,蜷缩翻卷着,像是在挣扎,但更像跳舞。点燃一张相片的时候,我模糊地看到了一个人脸扭曲着在我的面前消失,可是我已经不愿意记起她是谁了,既然她不在我身边,有关她的一切就应该被带走。那张横躺着的信笺很显然已经旧得出奇,边角都磨毛了,显然曾被我无数次打开摩挲过,只是尘封了很久我已不知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我轻轻地拿起来,只是用力抖了抖,一缕细细的头发就掉了出来。我轻轻地捏起来——不错的发质,还带有调皮卷曲的弧度,被一根绿色的丝线轻轻缚着——它不属于哪个女人,只属于我,那个曾经生态环保的我。思绪又在翻涌,只是我很清醒地认为不该继续。火苗上下跳动,一张张纸页经过短暂的绚烂之后化为了灰烬,甘心或者不甘心地浸在水里,水面倒映着窗外的一片雪白。

    我从衣柜里拿了一张毯子,躺到女友身旁,面对着她,也将自己裹成了一只大粽子。屋子里传来柴可夫斯基的《悲怆》,琴声是冰冷的,但总好过外面的世界。我对着女友甜美的脸轻轻地吹了口气,对她说:“你看,我已经忘记该忘记的了,我答应你的我绝不食言!”女友好似听得到我的声音,面带微笑“喵呜”“喵呜”地点着头,一边向我靠近,却又不满地撅着嘴。我只能起身,将她从紧裹的被子里抱出来,这一次她很配合,脸上带着红霞般的笑意。收拾了一番,我重新躺到女友身边将她抱紧,用被子费力地将我们两人裹在一起。没有回忆,没有过去,也不管会不会有未来。

    时间依然停留在凌晨零点,窗外依然一片死寂素净,这就是我们的新年,心跳只在过去,蠢动不属于未来,我们只是蛰伏,积蓄所有以面对苏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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