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

这一刹那，他觉得好倦。

早晨六点钟，他正坐在早点摊的矮凳上，歪着头看着经营摊点的老夫妻俩忙前忙后。

昨晚，不对，是今晨四点多的一个越洋电话把他惊醒。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电话，不过这次电话回完后没有睡意，而是起身出了门，在小区的会所里锻炼了一阵，然后出门吃早餐。时间有点早，只有门口这家小摊开了，他就坐下来要了碗面条。

这一周，趁着暑假，老婆带着孩子去欧洲旅游了。早餐，只能靠自己了。

老妇已经两鬓斑白，正揭开锅，往里面加一大勺水。锅盖揭开，白茫茫的蒸汽蜂拥而出，将她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熏得通红。这情景，让他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端着空碗，眼巴巴地守在厨房里，看着妈妈在锅边上忙前忙后的样子。

他来自内地的一个小县城，本不属于这座大城市。近二十年的打拼，加上机缘巧合，让他在四十不到的时候就成了一家跨国公司在中华区的业务总监，管理着二百多人的团队。这样的背景，让他的时间都花在了公司、酒店和各种商务会议上；各种各样的报表，无休止的战略规划，让他二十四小时都紧绷着弦。不止一次，他都产生过就此退休的冲动。自然，在这种情况下，他极少有机会接触这个城市真正的生活。

而现在，坐在这里，暂时不用去想这些烦人的事情，让他觉得有那么一刻儿的解脱。等待，只是为了一碗面条而已嘛。早餐，就这么简单。

生活是为了什么？这个念头，一下子蹦进了他的脑中。

是啊，为了什么？

为了吃饱饭么？我现在的积蓄，应该可以满足下半辈子吧。

为了孩子上学？看看现在的毕业生，毕业就是失业。

为了——追求人生真理？写字楼里的人生，不一定就比眼前两位老人更有意义。他笑了一下。这个问题依然没有答案。

他欠了欠身子，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已经端到了面前。“谢谢。”面对老妇的笑容，他说。

吃着简单的挂面，味道也很好呢！

这些年到处出差，不要说几个小时之内的东南亚、日韩，就连欧洲、美国甚至南美，也去了好多次。世界的美食，也算是尝过不少。但是，新鲜劲一过，再吃也就味同嚼蜡了。越是在外面出差，越是想念家里那些简单食物。

人的欲望，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记得佛经上说，放下。不过，放下什么呢？

明知现在的一切，高薪，白领，光鲜生活，只是毒药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付出的远比得到的多。

对，“毒药”。想到这里，他狠狠点了一下头，仿佛要斩钉截铁地肯定自己的想法。早上人还少，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每天早上出来吃个简易早餐，去他妈的营养；之后到处逛逛，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刚够满足自己的生活必须，梭罗已经做过实验了——这样的生活，简单，却看起来遥不可及。

放下当前的“毒药”，需要多少勇气啊！

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中，面已经吃完了。他摸了摸口袋，面孔一下子变得苍白。

“老板，”他嗫嚅着，“没带现金。这里，不刷卡吧。”

最后几个字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仿佛在嘲笑这个蹩脚的借口。

“没带钱吗？就住这个小区吧，下次来付掉就是。”老妇还是一脸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