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长干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回想小的时候，我们两家人都居住在长干一带。两个人的刘海才刚刚长到额头，我们就彼此熟识了，每每黄昏，总是一起玩闹。有时候是在庭院里，两个人玩着竹马。我故意学不会，这样才能在一旁看着你骑。我喜欢你骑着竹马、披着霞光的样子，然后向我伸出手，把我安顿在你的身后。虽然不过一个小小的庭院，那竹马也只是围绕井栏旋转奔跑，我竟感觉在同你周游世界。累了，我便抛下你，回到房里去躺着。我也没真躺着，只是半倚在床头，眯着眼看你的一举一动。果然，你又一蹦一跳地抛开，带了枝青青的梅枝回来，利索地推开我的房门，把梅枝放在我的脚边，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骑回那竹马上。我睁开眼，把青梅拿近鼻子嗅了嗅，在欣喜地望向门外，正好对上你笑意盈盈的眼睛。每次，你都在那竹马上，远远地看着我醒来、闻花、下床，手里紧紧地抓着青梅枝，推开房门向你跑去。

我们两小无猜的童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转眼，他戴冠，我及幷，两人均到了谈婚说嫁的年纪。我们心知肚明，却从不表明。直到有一天，他上门提亲，我当即就跟着他走，气得爹娘直在后头骂着“女大不中留”。

可我当时才十四岁，即使豆蔻初开，在男女床第情事方面仍一无所知。他也亦然。两个人每晚都含羞而眠，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婚后的第一年。

也许是日子一长，两个人肢体接触久了，渐渐开窍，婚后第二年的除夕夜，我们都喝了酒，度过了第一个赤裸相对的夜晚。

肢体接触往往是一段亲密关系的开始。那个时候我们前所未有地腻在一起，感觉今生今世会一直恩爱相守，永不分离。

后来，皇恩浩荡，军事伐离。才高如他，英勇如他，远去如他。我们结婚不到三年，他便要带军出征，不限归期。

那天我为他送行。我说，翟塘峡口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礁石，这会儿容易涨潮除礁，你可要绕着他走；我说，我给你亲手缝制了一个荷包，你可要把它带在身边；我说，你一定要写信回来，你每写一封信，我便回寄你两封；我说，我们还没有孩子，爹娘该着急了。他一言不发地听我说完，吻了吻我的额头，说，娘子，我会回来。我仍然极不满意地点了点头，跟他说，回来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一定要长江口上去迎接你。

我一直坚信他会回来。燕地严寒入骨，尽管开了春，青草仍像丝一样纤细，夫君折下一根夹在信封里；那时秦地早已温暖入心，我摘下枝头两片巴掌大的桑叶，裹在给他新做的外袍中。春风袅袅进入里屋，吹不开这罗帷；秋风萧萧掠过窗台，吹不败两地相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