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待海棠红宿醉酒醒时,头脑依旧昏昏沉沉的。
她是秀玉楼的头牌,这些年没了往日清倌人的矜贵,每夜都要陪客人喝上许多酒。上好的女儿红,醉的是心,催的是情,半酣之后的事情更不必多言,无非是半推半就,然后翻云覆雨而已。
海棠红生来有一副好皮囊,兼总被雨露滋润着,身段倒比往年更出挑了些,眉眼一嗔一怒,都是极风流的。
温柔乡是英雄冢,亦是销金窟,可总有人乐此不疲。
只是海棠红的那些恩客们都在传,这美人儿原是没有心的。
她的一副玲珑心窍,全数用在了她那儿子,小玉的身上。
2.
秀玉楼头牌海棠红生养了一个儿子,这在秀玉楼已经是件人尽皆知的事了。
客人们谈及那小玉时,大多是抱着隐晦的垂涎心思。
海棠红的颜色和滋味他们都是尝饱了的,珠玉在前,他们多少都应当有点翘首的意思。
也是,头牌的儿子,不卖身留着过年么。
可海棠红,偏偏就是个不走套路的。
3.
海棠红在有她的儿子小玉之前,还是个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话放在那里,把冰霜美人的姿态摆了个十足。
可她到底是个普通女子,一不小心对一个姓李的书生动了心思,便白白地把自己的清白身子赔了进去。
那书生是个惯在风月场上打滚的,他得了海棠红,又与她宿了几夜之后,便进了别的脂粉堆中,再没想起过海棠红。
海棠红于是断了对那书生的念想,十月怀胎,诞下一个男婴来,乳名就叫小玉。
也是至此,海棠红决定接客。
4.
小玉在秀玉楼长到十六岁,出落得丰神俊朗。
海棠红把儿子护得好,又抽空教给他诗书礼义,的的确确把自家儿子教养成了一个儒雅公子,若非身在贱籍,简直活脱脱是个春闺梦里人。
然而,海棠红终究无法护她的儿子一辈子。
她仗着头牌的身份养着儿子,可青楼就是青楼,她的儿子大了,迟早也会陷在里面的。
且不脱贱籍,她的儿子在外面没有别的出路。
海棠红苦思冥想许久,也只能让儿子搏一把了。
5.
海棠红不愿让她的儿子同她一样,烂在这风月道场之中。
6.
海棠红将自己的儿子卖了。
卖给了一个郎中,名叫陈伯瀚的。据说是个好脉息的,只是颇好龙阳。
但海棠红当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人好就行,总也不致折辱了自己的儿子。
而且海棠红清楚自己的儿子。
他不可能在陈家做一辈子的家奴。
尤其还是个,娈童。
7.
虽然想过多次以后的“家”会是个什么模样,但待小玉被带到一家医馆门前时,他依旧不得不承认“人生真是充满了惊喜”。
所以当他见到年仅十五岁的陈伯瀚时,他反而平静了。
“幸会啊,在下陈伯瀚。”陈伯瀚笑着朝小玉拱手,一个小巧的酒窝在他的脸上时隐时现,显得格外可爱。
小玉垂下眼睑,双膝跪地:“不敢。”
陈伯瀚不置可否地一笑,倒是个不蠢的。
“奴才小玉,见过陈家主。”
8.
陈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如今陈氏是没落了,但在一个甲子之前,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望族。他家的嫡系时代习医,也曾出过几个太医有幸面见圣颜的,显赫一时。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陈家现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陈伯瀚作为陈家长房的独子,医术当然是好的,只是有些怪异的断子绝孙的癖好。
陈家长房这一支早晚要断,可陈伯瀚还在这世上一天,他就仍是陈家的家主。
陈伯瀚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玉安静的面庞,眼中有些年轻的倨傲,亦有点毒辣的沉稳。
小玉遗传了他母亲的好相貌,一双眸子像是亮澄澄的秋水,唇色嫣红,皮肤白净的就像是刚出窑的新瓷。
干干净净的,不妖媚,不张扬。
当然,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令陈家家主因为一幅画像便动了买他的心思。
陈伯瀚勾唇笑了笑,笑容清清明明的没有一点温度:“免礼。”
“阿福,带他去我的房间,他以后就住在那了。”
9.
陈伯瀚买下小玉原是为了行乐,晚上的某些事情当然是不用言说的。
小玉是个雏儿,没经过人事的,很快就开始向枕边人讨起饶来,声音微微发着颤。
陈伯瀚听了未免失笑。
他怕伤着他,动作已是很规矩了。可这人身体实在敏感,这样就受不住了。
于是陈伯瀚俯身咬小玉的耳朵:“这才第一天就给我脸色看,以后可还敢?”
什么……小玉难耐地喘了一声,一句“不敢了”细如蚊呐。
陈伯瀚又把性器深埋了几分,得寸进尺道:“陈家主这个叫法听着太生疏,你换一个可好?”
小玉喘得更狠了,喉结上上下下地滚动了几下,才试探性的开口,声音哀哀的:“……伯瀚?”
陈伯瀚于是一个深挺,尽数射进了小玉体内。
小玉软躺在榻上,白玉一样的皮肤泛起潮红。
10.
都说小玉他娘亲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美人,其实陈伯瀚也是。
陈伯瀚陈家主姓陈名伯瀚,十五岁的弱冠年纪,当然是没有表字的。
也就是这名字有些像字罢了。
照着陈家主的说法,表字不必取了,反正他一个断袖,早铁了心要绝后的,便不成家了,免得祸害了好人家姑娘。
大多族人听闻不禁绝倒,长老们感慨家门不幸但也无计可施,横竖他是家主他们是家臣,他们再不甘也只有苦劝的份。
更有几个分家,垂涎着家主的位置,正巴不得陈家长房绝后呢。
只是陈伯瀚到底治家有方,分家的还不至于即刻反了罢了。
11.
午后,饭罢,陈伯瀚大约是闲得发了慌,就和小玉聊起天来。
“小玉啊,你有大名吗?”
“没有。”小玉安安静静地侍立在一旁,低头答道。
“那我给你起一个,”陈伯瀚来了兴致,“你姓什么?或者……你随我姓?”
“奴才姓李。”小玉咬着牙说。
“那好,姓李……”陈伯瀚四处看了看,视线落在桌边的一盒洋火上,“要么,叫李洋?”
这么草率!小玉有点气,于是没做声。
呦,还有挑有拣的呐。“要么叫李洋,要么叫李柴火,你自己选!”陈伯瀚佯怒。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小玉就这样屈服了。
“嗯,洋洋真乖。”陈伯瀚哄他。
洋洋!?
李洋黑着脸朝陈伯瀚告了礼,出门就喊:“阿福!我来帮你记账!”
陈家药铺的主事阿福对自己的无故躺枪表示十分无语。
12.
李洋是个读书人,即使这些年来在娼家长大,也改变不了他遗传自父母的聪慧。
阿福没把他当外人,于是认认真真地教他管账。李洋嘴甜,一句一声“阿福哥”叫得很是顺口,学得还快,阿福教得自是开心。
阿福原本以为,李洋是个靠脸吃饭的。
阿福把李洋教会了,就忙不迭跑去找自家主子表功,想着讨点赏赐补贴家用。众所周知他家主人是个出手大方的,心情好了顺手赏个十几两也是有的。
可待陈伯瀚听完,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阿福慌了,小心翼翼地问:“主人?”
陈伯瀚看了阿福一眼,顺手拿了一块银子掷在阿福怀里:“行了,滚吧。”
这少说也有七八两啊!阿福揣着银子心花怒放,谢完恩转头就跑。
主子真是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了啊!阿福默默地在心里赞了声。
13.
其实阿福他是多想了,陈家主是真的生气了。
所以,当薄暮时分李洋欢快地回到陈伯瀚的房里时,受到了陈家主不愉快的……接待。
而李洋匆匆扫了陈伯瀚一眼,便乖乖地侍立在一旁了。
陈伯瀚于是把李洋拽到身边,便一言不发地把李洋压在床上,一点一点地解他衣上的盘扣。
看来是无法善了了。李洋没挣扎,只是眼神近乎执拗的看着陈伯瀚:“你应该知道的,我总有一天要走。”
14.
海棠红作为烟花地里一朵可人的解语花,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
她确实没有看错自己的好儿子,陈府于李洋不过是一阶台阶。他不会永远呆在这个地方,就如同他不会把人生局限在一个人得怀抱中。
李洋总归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他当然不肯过一辈子寄人篱下的生活。他是读书人,是要用满腹学识搏一个锦绣前程。
他足够清醒,此时此刻为人娈宠不过是由于过往所赐予他的韧性。
他知道他母亲信得过陈伯瀚,他亦知陈伯瀚是个磊落的人,于是他不如将丑话放在前面,既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亦是防止他们二人日后两看生厌。
一日夫妻尚有百日恩,这使得李洋不敢想象他与陈伯瀚未知的来日方长。
他母亲海棠红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血淋淋地触目惊心。
15.
所幸陈伯瀚并没让他失望。
“知道了,”陈伯瀚伸手刮了一下身下人的鼻尖,“若是有一天你想走了,我不拦你便是了。”
李洋凝视着陈伯瀚表情颇无奈的脸,终究还是主动伸手解起陈伯瀚的衣服了
权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16.
李洋在陈府住了挺久,少说也有三、五年的工夫。
他这些年人呆在这里,却不看吃他家的白饭。每日帮着阿福抓药、写方子,俨然是陈家药铺雇的一个打杂伙计。
陈伯瀚倒也肯由着他。反正他性子倔,陈伯瀚料定自己是劝不回来的。
李洋这是不想欠他的,陈伯瀚知道。
李洋早晚是会走的,陈伯瀚也知道。
17.
某年春,天子为病重的太后祈福,颁下谕令大赦天下。李洋于是转为良籍,可以参加科举了。
李洋知道,自己该走了。
“你几时走?”那天,陈伯瀚状似随意地问。
他终究不是事事都明白通透。
李洋的皮囊是好看的,身段也是好看的,却也没有旁的东西再出挑了。
陈伯瀚到底是不明白,他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小书生,喜欢得他心尖子都疼。
所以,不舍得放他走。
所以,不舍得不放他走。
该拿他怎么办呢。
“后日,”李洋走到陈伯瀚面前,自己动手解开衣扣,“最后一晚了,做么。”
陈伯瀚眯起眼,半晌受用地笑道:“你今日倒是主动。”
“那是自然。”
18.
到底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李洋与陈伯瀚不清不楚地睡了这些年,身子早把人认熟了。
陈伯瀚三两下把李洋的衣衫扯开,两只手上下乱动,一刻都不安分。身下人觉得痒,就忍不住从口中溢出一声支离破碎的喘息。
陈伯瀚腾出一只手来,抚上李洋的眉峰。他家洋洋只有在这时候是听话的,眉眼里失了平日里流畅的傲气,双眸波光潋滟,盛满隐秘的,陈年的情思。
于是陈伯瀚不禁想,他们两个终究是谁都不曾赢,都一个不小心把心输给了对方。
但如今再提这种事,不过是平添感伤罢了。
陈伯瀚无所谓地笑了笑,轻轻在李洋身体里塞下一指。
说来好笑,陈伯瀚其实根本没奢望过能留住李洋。
19.
“洋洋,我想去陪你,你觉得可好?”
20.
李洋恍惚听到陈伯瀚说了句什么,却没听清楚,于是问:“什么?”
“无事。”陈伯瀚随口应道。
李洋听闻,磨了磨牙,终究不甘。
陈伯瀚这个人活得太透彻了,知道自己有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知道见好就收,也学得会放手。
他知道李洋的底线在哪里,于是从不触犯。
他从不退让,但总是对他忍耐。
最多,也就是在晚上把李洋扒光了,变着法子地折腾他,然而宾主皆欢,根本算不上惩罚。
就是今夜,也不算例外的。
21.
他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轻描淡写地做好所有事,清明眼,玲珑心。
于是李洋不甘。
为什么,他想要了,自己就愿意给他。
凭什么,他施与了,自己还如数奉还。
李洋想,自己本应该无福消受这一切。
而自己想还给他的,他亦不可能得到。
李洋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其实舍不得走。
——且即使走了,此生怕也是逃不开他的。
该死的,他们居然该死的两情相悦着。
李洋用双腿死死缠住陈伯瀚的腰身,眼角溢出泪来。
22.
李洋离开陈府时,只有阿福来送他。
“家主说了什么?”李洋在转身离开前缓声问道。
阿福帮李洋把行囊背好:“家主说,‘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李洋在陈府门口跪下,朝着鎏金的“陈府”大匾三拜九叩。
“若是家主问起,你帮我回他‘知道了’便好。”
“好,”阿福点点头,“路上小心。”
“好。”李洋拱手向阿福道别。
阿福还了礼,目送李洋走远,接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纵使家主没来送他,李洋离开陈府离开的毫不留情。
——他们之间,怕还是有情的吧。
只是这一次,家主未免太任性些了。
23.
次年,李洋科举高中,中了第一百一十九名进士。
这个成绩高不成低不就,户部给他个县令,亦不算屈才了。
李洋于是收拾行装,走马上任。
那县城离京甚远,他且得好走呢。
但所幸,他这一路上有人相伴,定当前程似锦。
24.
——“你就这样跑了,陈家也不来抓人?”
——“放心,分家的早就巴不得我退位让贤了,不会有人来抓我的。”
——“……啧!”
——“我来陪你,洋洋你开不开心?”
——“……你闭嘴!”
——“哎,小李县令以权压人啊,不把我这个布衣放在眼里了。”
——“陈泊瀚,为什么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讨人嫌!”
——“嘿~”
25.
或许我们之间只是大梦一场,但也无妨,权当是生债生偿罢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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