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一）

对房子的执念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许多放不下的念头。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很多次以为自己放下了，回头却发现一直埋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从未放开过。
                                  ——苏苏

25年前，我的爸爸——一个教书匠下了决心带着我们一家人离开生活了若干年的乡村，迁到了县城里。从此，我们一家人开始了租房住的生活。

村里的房子是爸爸带人盖的，三孔窑洞，窑洞的后面又加了两间平房。那个时候我还小，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忘记了，但总有那么一幕却常常在脑海中浮现。

清晨，天还没有亮，便听到房子后面“咣当，咣当”凿石头的声音，起床后循着声音找去，总会看到我的爸爸，他手里拿着一个凿子，站在那里凿房子后面多余的石头。汗珠爬满了他的额头，隔一会儿会有几颗落下来。他凿一会儿便会直起身子来休息一下，休息不了几分钟便又着急去凿了，这时他会先把手伸出来，吐一口唾沫星子，然后两只手搓一搓，便握紧凿子的把，弯下身体开始干活了。爸爸为这几孔窑洞，这几间平房花了不少的心血。

村里的房子留下了不少我童年的记忆，每每回想起来都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迁到城里后的某一天，爸爸把家里的老房子卖掉了。原来以为卖了老房子后再想办法在城里置购一间房子，结果，城里的房子没有买到，倒开始了我们家接下来很长时间的租房生涯。甚至，我们到现在都不愿意回老家，因为老家的房子已然不属于我们了，回了老家看着赫然展现在眼前的老房子就像脸上的一块痣一样让人觉得不舒服。我的妈妈现在说起卖房子的这件事情都会落下泪来，甚至会抱怨爸爸，虽然他已经去世了。

迁到城里的这么多年间，我们家好像租了好多次的房子。

第一次租的房子是一处两层的楼房，我记得那个房子并没有完全修好，从外面看还可以看到水泥和红色的砖，房子里的地和墙也都还是水泥的。但那个时候我们都沉浸在迁到城里的喜悦当中，好像并没有太在意房子的质量，眼里、心里全是欣喜。记得那年过年的时候，住在城里的大姑还给我买了一件黄色的棉衣，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件棉衣的样子。白色的毛绒绒的领子，淡黄色的衣身，用同样黄色的细线缝成了大小一样的格子。我觉得自己第一次穿上了那么好看的衣服，第一次像一个城里人。

等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又一次搬家了，搬到了离学校不远的一间小房子里。那间房子真的很小，那么小的房子只有一个窗户。一张大床，一张小床放完之后家里就没有多少空间了，我记得柜子上摆放的物品一直顶到房顶上。家里甚至没有地方放电视机，就连一个小小的电话都放在柜子上的抽屉里，这倒让我觉得每一次接打电话都多了一些慎重。但就在这样的小房子里，家里为我的哥哥和嫂子举行了婚礼，我也上了师范。后来，嫂子生了孩子、坐月子也是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这间房子，我们住了好久，足足有六七年，和周围的邻居也慢慢熟悉，仿佛我们就属于这里一样。也就在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里有了一个没有说出来小秘密：什么时候，我们家也能在城里有这么一间房子，哪怕很小，哪怕有一点偏僻呢。可惜的是，这间房子之后，我们便很少有住了这么久的地方了，也再没有了相处了这么久的邻居。

第三次搬家住的房子是一间窑洞，彼时，哥哥已经搬了出去，这间窑洞离铁轨很近，每次上学放学都会从铁轨上走过，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住了没多久便又搬了家，搬到了比这间窑洞更远一些的一间房子里。后来我上了大学，四年的时间里在家里呆的时间很短，只记得有一次回家之后，我都不知道我们的家搬到了哪里，还是爸爸来接我的，新搬得家里添置了一块红色的新窗帘让我欢喜了好久。还有一次回家后才知道我的家搬到了大姑家曾经住过的房子里。那个时候，那么迫切地想要拥有一间自己家的房子，我甚至暗暗地想过，如果让我买我会如何去买，我会和谁去借钱，又会怎样去偿还这些债务，因为并没有的房子我想了好久。

再后来，爸爸生病，我放假回家后才知道为了方便爸爸养病，我们又搬到了叔叔家空出来的一间房子里。后来的后来，我们又搬到了大伯家儿子租的房子里。现在回想，我甚至记不起来我们为什么要搬家，搬家的原因是什么，甚至有几次我都没有参与我们搬家的过程。我那么那么地想要一间固定的、属于自己家的房子，那个时候的人生理想只想要一间房子而已。

直到我的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们也没有住上自己的房子。后来，我参加工作，又和妈妈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我们两个人在那间房子里曾经落过不少的眼泪。妈妈变得脆弱和无助，会因为房东搬走屋子里的一个小柜子而大声哭泣，也会一个人呆着呆着就突然落泪。

因为房东的去世，妈妈上下楼梯觉得很害怕，我们再次搬了家。这是我们租房子生涯中的最后一次搬家了，这时我已经上班，弟弟也开始上了班，妈妈考虑到我们长大了，可能会谈婚论嫁，所以租了看起来还不错的两居室。

妈妈在这里似乎有了归宿感，在周围结交了同龄的谈得来的朋友，笑容也慢慢地多了起来。我找了男朋友，也成了后来的丈夫。弟弟也和出了很久的女朋友接了婚。很可惜的是，我出嫁，弟弟结婚都没有在这间房子里，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我要出嫁，弟弟要结婚，但一次都没有看到这样的氛围体现在这间租来的房子里，我们甚至都没有贴大红的“喜”字，可能我们潜意识里都觉得这里不是家。

在这间房子里，妈妈帮我照料了大宝，照顾了小宝。虽然结婚后我有了自己的家，但总感觉在我的妈妈身边才觉得安宁。后来，我和丈夫在家里人的帮助下买了房子，我算是真正的拥有了自己的家。这么多年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但在实现的那一刻我也不再欣喜。我想到了很多，甚至想到我的爸爸一辈子都没能住到自己的房子里面，我的爸爸没有看到我住在了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面。

接着，大哥和小弟也分别买了房子，虽然有点偏远，但总算是属于自己的。我看到在小弟家房子里忙碌的妈妈，突然觉得那么心里很放松，就像绑在心里的一根绳子一瞬间被剪断，好像这么多年来的“颠沛流离”在这一瞬间收尾了一样。这样想着，眼泪便落下来了，一半为过去，一半为现在。

最近，突然萌发了一个这样的念头，想在四十五岁之前，不管在那里，为自己买一间房子。这间房子不用太大，向阳最好。我想要带着我的妈妈在这样的房子里住着，就像我们两个人住在之前租的房子里曾经憧憬的情景一样。

我想我对房子的执念到这一刻都没有放下，也许是租房的日子太久，想要恶狠狠的弥补；也许是因为弥补不了，所以有了很多的遗憾。

生活在继续，这样的执念不管想不想我一直带着，到现在不难过、不欣喜、不纠结却也不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