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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5)

中篇小说: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5)

作者: 正经说个事儿 | 来源:发表于2022-03-05 05:27 被阅读0次

    四年前刘玉娥看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第一眼的时候,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他爹。

    刘玉娥的爹刘开来青年时候在山上放炮开山,废了双腿,后半辈子就卧在床上,由刘玉娥的娘伺候着。后来老太太熬干了灯油,在刘玉娥出嫁的前一年去世了。没有多久,她爹也死了。

    刘玉娥知道一辈子卧在床上生活,是什么样的境地。她很害怕。她赶紧闭上眼睛,别过了脸去。她在一刹那间联想到,早已经被郑家人取好了名字的郑小多,在以后的人生中注定了要与他的姥爷一样的运命,是要卧在床上苦捱的,吃喝拉撒,一刻也离不了人来伺候。

    她知道,这样的事情,长痛不如短痛,她立即叫来了郑二柱和她的婆婆,态度坚决地表示要将这个残疾孩子扔掉。

    婆婆和郑二柱都惊呆了。一时间无语以对。

    刘玉娥就哭。婆婆也哭。郑二柱蹲在地上抱头不语。

    一连几天,郑家也没有拿出一个主意来。

    刘玉娥就下了狠心,给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早上天一亮,如果小多还在,我就走!

    那是怎样漫长的一个夜晚呀。郑家那低矮的瓦房里,一家人一夜未眠。

    太阳的光线已经透过窗子射进屋子里来,刘玉娥擦了擦眼泪,从床上起来一看,孩子还在。婆婆和郑二柱也立在门口,胆战心惊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大气也不敢出,唯恐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会铸就大错。

    刘玉娥反而更加决绝了,她抓起事先收拾好的包袱,里面装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噔噔几步跨出门槛,在婆婆和郑二柱的跟前站住,冷冷地说:我最后一次问你们,孩子扔还是不扔?你们知道我的脾气,我说一不二!

    婆婆颤抖着双手,想要上来拉住刘玉娥的手,被刘玉娥一甩。

    婆婆赶紧收回手去,低声说:昨天晚上,我们抱着小多出了两次门,可是,我们下不了手,又抱回来了。那是一条命呢,是你们俩的亲骨肉,总不能……

    刘玉娥已经迈开了大步,噔噔地朝外走去,身子一挺一挺的,甩下一句话:那你们就和他过吧。郑二柱,我们散了。你知道我的脾气!

    郑二柱当然知道刘玉娥的脾气。其实当年刘玉娥嫁给自己也就是因为她的这个倔脾气,如今她要离去,也一如她要嫁来一样,他非常清楚,那是谁也阻止不住的,但郑二柱还是很愤怒的,他胸口起伏着,弯下腰去四下里找,最后找到一块弯月磨刀石,足有十多斤重的,他猛地抱起来,使劲朝刘玉娥的背影砸去,那石头砸在大门口的石阶上,一声闷响断成了两截。郑二柱怒吼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养着他!你,你他妈的走了就一辈子别回来……

    郑二柱是一个老实而口拙的人,憋在胸口的话没有说完,就已经气得蹲到地上抱头痛哭,那哭声沉闷如鼓,如同一只垂暮老牛。老太太扑过来抱着儿子哭。屋里的小多也哭。

    刘玉娥挎着她的小包袱决绝而绝情地顺着土路离去了。她离开的一刹那,就流着泪发了毒誓——我刘玉娥今生再也不进郑家门,否则天打五雷轰!

    刘玉娥一会儿悲伤,一会儿麻木,一会儿冷酷无情,她用绝望催生出来的勇敢,支撑着她的肉体逃离这现实的残酷而去,她逃回娘家老屋,望着那早已废弃坍塌的院落,颓然地坐在一株老槐树下哭了一个中午。她的娘家已经没有什么人。离开郑家的那些日子,刘玉娥就借住到近邻槐花的娘家。槐花和她是最好的姐妹了,也算是最后的亲人。槐花虽然已经嫁到高家,但她会抽空回相隔并不远的老家来和刘玉娥说话。

    槐花先是劝她,要慎重考虑,最好是再回郑家去。

    刘玉娥冷笑,说:你觉得,我可能回吗?要回,我就不离开了。

    槐花自然知道刘玉娥,也就不再朝那个方向上劝。就问:你打算咋办?

    刘玉娥很茫然,百无聊赖地说:谁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结果,刘玉娥足不出户地窝在槐花的娘家,硬硬地憋出一场大病来。当稍微康复一些了,她忽然对槐花说:我想出去散散心。

    槐花巴不得她出去走走,就同意了,并且,拿了一些钱出来,说:妹子,拿上,路上用得着。你是需要出去散散心了。

    刘玉娥说:我想好了。人横竖就这么一辈子,为什么不过得高兴点,为什么不过得自在点?你看看我妈,照顾我爹,围着病床苦了一辈子,最后熬干了灯油,就这么死了。其实想想,何必呢。人横竖不就这么几十年?我要出去走走了。

    槐花说:你打算去哪呢?

    刘玉娥说:我想好了,罗三炮不是成天开大货车满世界里跑吗?我央他带我满世界里兜兜风去。总比闷在这里闷死要好。人横竖也就这么几十年的。

    那时候,罗三炮刚买了第二辆大货车。

    刘玉娥眼圈黑黑的,但眼睛亮亮地对罗三炮说了,罗三炮看了看刘玉娥,点了点头,说:好啊。只是,路上有风险呢。

    刘玉娥就笑,说:只要不卖了我,带我去哪里也成。

    于是,在一个初夏雨后的天气,他们出发了。

    坐在副驾驶室里的刘玉娥,右手紧紧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在大货车的疯狂的颠簸里,望着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风景,她的思维如同在时光的隧道里轮回一般,虚空着,飘渺着,真实着,虚幻着,明灭着。

    当车飞驰出去上百公里的时候,肉体和灵魂被颠簸得苏醒过来,她真切地看到初夏的阳光也是带着绿的色泽,那般浸润,那般甜美,从车窗里吹进来的风舔吻着她的发,唰唰地抛向脑后,也将那些烦恼的思绪一同甩向脑后。罗三炮一边开车,一边拿眼睛打量这个女人,他不失时机地将音响开到足以撩拨人心,鼓舞人心。

    他播放的音乐先是舒缓静谧的轻音乐,见身边的女人眼神活泛起来,没有了开始时候的暮气与怨气,身体也变得柔软起来,就将音乐换成了激情摇滚,在那铿锵有力嘈杂而富有力量的旋律里,刘玉娥已经很高兴起来了,她开始大声地和罗三炮说话,问一些开车在外的事情。罗三炮就大声和她说笑。说他开车在外面见到的美妙风景,听到的稀奇故事,遇到的离奇遭遇。

    他跟她讲,开大车的司机,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肆无忌惮地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从哪条路跑就从哪条路跑,想跑了就跑,想睡了就睡。这才是天下最美好的事业。

    刘玉娥就大声问:真的就没有人管得着你们?

    罗三炮叼起一枝烟,用右手打着打火机去点烟,却送不到嘴边就被风吹灭,便将火机塞到刘玉娥手上,让她帮他点烟。刘玉娥打着火,用另一只手护着火苗凑过去帮他点。顺势再问:真没有人管得着你们?你们也太自由了吧!

    罗三炮美美地吸一口烟,说:也有啊,交警呗。我们最怕的是交警。他们只要伸手一拦你,你就要掏钱了。没有个跑。少则上百元,多了没数。

    刘玉娥很关切的样子,急切地问:那,那你怎么办?

    罗三炮就给她讲在一些偏僻的半路上有交警拦车了,就从车窗里把驾驶证送出去,递到交警手上,笑一笑,继续开走就行了。

    刘玉娥很惊讶,问:那,驾驶证就不要了?

    罗三炮就说:那只是一个驾驶证的封皮而已。

    刘玉娥不解,忙问:你敢骗交警?逮住你还了得?你还走得了?

    罗三炮就又吐一口烟,笑着说:那驾驶证是假的,可里面一百的或者五十的钱可是真的呢!

    刘玉娥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就笑了,不自觉地擂他一拳,说:还真有你的哈!

    罗三炮又给讲在外面常常受到小痞子欺负和勒索,后来就剃个光头,弄得自己比痞子还痞子,结果就没有人敢来欺负了。罗三炮还给讲大车在荒郊野外抛锚了,就露宿荒野,或者在驾驶室里睡觉,或者到外面支一个帐篷睡,在帐篷里喝啤酒,抽烟,听收音机。罗三炮还给讲半路上的小饭店小旅馆,那老板娘和服务员都是开放的,车一停,她们就腰身扭扭的迎了来,眼睛亮亮的能吃进整个人去……

    刘玉娥认真听着,眼睛里充满着好奇,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刘玉娥心想,能在野外住一住帐篷,那该是多么浪漫的事呀。

    结果,大货车行至一片草原的时候,天色就黑了下来。罗三炮很歉意地说:玉娥,你看,这一会儿光顾了和你说话,忘记在刚才那个镇子停车了。以前,我都是在那里住一宿再走。因为从这里朝前二百多公里没有一家旅馆。看来,今晚,我们只能在这草原上过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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