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ey is God. God is Money.

几乎所有自认为有点信仰（包括有点信念在内）的老外，对“中国人到底有没有信仰”这个问题一直耿耿于怀，对得到的答案也都不大满意；虽然知道永远不会得到满意答案，但又不厌其烦地在问这个问题。其实，他们纠结的是，为什么中国人不信仰上帝？

很多普通中国人为了保全面子，不直接告诉老外说中国人没有信仰，而是带着尴尬的笑容告诉对方：“多数中国人信佛”。“佛”在中国人心目中有多神圣？大概跟老外口中的“上帝”一样神圣。在中国多民族国情下，“佛”可能被“活佛”、“安拉”、“河神”、“昆仑神”和“长生天”之类不同民族的“佛”所代替，但其神圣不可侵犯是不容置疑的。除了“佛”以外，“共产主义”也是我们的信仰。老外信不过，我们没法子逼着他们相信。

中国人对“佛”持有敬而远之的态度，不到万不得已、走投无路时，似乎都不大相信“佛”或“神”的存在。中国人心目中所谓信仰的“佛”，其实就是另一层意义上的“神”。一个人倒霉到了极点，全家人都可能跑到一座土地庙去求神祈愿，这就是有信仰的时候；平常大吃二喝不走背字儿，很少有人到“大雄宝殿”去上柱香。所以中国有句老话说“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佛”本身不是中土的产物，而是从极乐世界“请”来的；这一点，有洛阳白马寺为证，也有《大唐西域记》为证。请神容易送神难。没辙，既然“请”回来了，信不信在个人，送不走就只好供起来。

中国式信仰为什么不能像基督教那样流传到西洋，而最远到南亚岛国和东洋岛国了呢？我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但限于专业知识水平，始终得不到答案。我在老舍的经典话剧《茶馆》中受到启发。老舍先生的作品，特能抓住人性展开幽默而又严肃的描写，剧中有一个叫“马五爷”的假基督徒，仗着“洋教”撑腰，总干一些让上帝和祖先蒙羞的坏事。这家伙一有不顺眼的事儿，就会装模作样地在胸前划个十字，意即请求上帝宽恕这些俗人吧。假洋鬼子马五爷骂“俗人”亵渎上帝，在胸前划个十字，眼睛微闭，脸上显出一副十分不屑的表情，先不管自己造孽有多深重，关键要把“俗人”亵渎上帝的无知行径做一番“祈禳”，好让他心安理得。然而这个人最爱干些什么勾当呢？打着为上帝办事的旗号，专和洋人一起糟践中国人，坑蒙拐骗女子，通过人贩子把那些女子搞到手，自己先“尝个鲜儿”，再让他那些上帝一样的洋大人“尝个鲜儿”，最后才把这些苦命的女子卖到世界各地，“以上帝的名义”，让她们远渡重洋“享清福”去了。在“俗人”们没看清马五爷真面目之前，大家都管他叫“大善人”。可一旦有事儿，“俗人”上门求助的时候，马五爷说他信的是上帝，不信中国的“神”，不管“中国人的事儿”。上帝也真够糟心，他大概不会想到在世界范围内居然还有这种信徒。基督教广泛流传单单是传教士的功劳么？从此看出，绝对不止，还有马五爷这类假洋鬼子的功劳。这种假洋鬼子，不单在中国才有，相信其他民族也有。基督教传的范围大，我琢磨出另一个原因是它有忽悠人的便捷性。比如，你只要在某个地方竖起一个十字架，那就是上帝存在的地方。佛教就不行，佛走到哪都要有“大雄宝殿”，先塑像，再以金镀身，折腾个一年半载才能“请”进去，香火不旺就不叫“佛”，且麻烦着呢；唐僧为了取得真经整整遭受了八十一难。佛教徒去外地化缘，并不能像基督徒传教那样戴个小小的十字架就可以轻松上路，即便口袋里装一个小佛像，那也是沉甸甸的，多有不便；假如不带小佛像，穿着打扮符合僧人特征，但有人仍然怀疑其真实性，因为假和尚、花和尚多得是。

普通中国人的信仰就这样“以假乱真”地存在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中国人不会像洋人那样遇到惊险或不易接受的事情时来一句“我的佛呀”，而多以“我的天啊”替代，说明在中国人心里，“天”比“佛”大，也管事儿；人在做，天在看，这是中国人做事前需要考虑的问题。洋人嘿咻激动处，不忘呼喊“我的上帝”，好像床上那点事儿，都是按照上帝的意思；中国人断然不会喊着“我的天啊”行房事。所以，洋人顶看不上没有信仰的中国人。《大宅门》中七老爷跟香秀首次行事，据丫鬟描述，也只听得七老爷像杀猪一样嚎叫，并没有喊“我的佛啊”或“我的天啊”表达感激之情。

时过境迁，中国人的信仰也发生了变化。“佛”还在信着，只为了讨个好彩头，即便去“五岳”上香，也不过求佛保佑，多赚金银而已。赚了钱干什么呢？有良心的给“佛”镀身，没良心的只好自己胡吃海喝。中国人真正的信仰在这里便暴露无遗。中国人并不真信“佛”，而更相信金银。长久以来，人给佛也惯出了毛病，佛门本来讲究四大皆空，可人却要给佛以金镀身，佛怎么办呢？只好“佛见黄金把头低”，睁一眼闭一眼，任由人折腾。现在的中国人比过去神气多了，跟洋人打交道，不会再被各种莫名其妙的信仰所累。老外再问“您有信仰吗？”答曰：“当然有！钱呐！钱就是上帝。老子就信钱，别的都他妈扯蛋！”老外本来想喊一句“我的上帝”的，可转念一想，这没啥值得大惊小怪的，犹大不也为了钱而把耶稣出卖了么？我的天呐，真是要命。中国人自称信仰是钱，这让老外有口难辩。洋人不是清高么？犹大你他妈倒是别为了钱出卖耶稣啊！自己打自己，真有意思。洋人找中国人的不自在，其实多是鸡蛋里挑骨头，根本没有说服力。

难道只有中国人爱财如命么？当然不是！如前所述，犹大就是洋人中爱钱的代表。其他国家怎么样呢？他们嫌弃中国人没有信仰的时候，自己又是怎么做的？这些年，海外影视剧在国内特别流行，只要仔细一看，任何一部剧的高潮部分，都因钱财而起，揪扯出爱恨情仇，不同国家的“俗人”都为了钱活着。毕竟，大家都要吃饭。这些为钱活着的“俗人”当中，有人以理想支撑，有人以事业驱动，有人只想为了赚钱而生。最最实际的不过是为了钱，有了钱就有了一切。钱就是上帝。钱才是真的上帝、佛和神。面对钱，全世界“俗人”的信仰殊途同归，不羞不臊地融为一体。很多人骂金钱万恶，我觉得说这话的人才真是罪孽深重。岂不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乎！其实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多是身外之物；一个人再有钱，买不回第二次生命。人性贪婪爱财，关钱卵事。

我跟老外聊天，聊到信仰这个话题。他先问，我的信仰是什么？我说按照我的理解，我现在还不到有信仰的时候，或者说，我本来就没什么信仰，说信佛吧，我基本上不去大大小小的寺庙烧香拜佛（因为高考的时候，我拜一回，发现他妈的不顶事儿），说信上帝吧，我看到传教士的时候先想通过他，让上帝给我一碗牛肉面，可这些似乎都不大能实现，所以我始终宁愿做个“俗人”，不谈信仰。信念我倒是有的，那就是希望自己活在一个理智的年代，言论自由，不挨饿，有房住，有钱花，有人爱，有能力去帮助他人；我又担心，像我这种没信仰的人，怕在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又不想帮了（所以说人最好还是要有信仰，否则，最起码的信念要有）。然而，这一切，实现起来似乎不大容易。我多数时候活成个天不收地不管的样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单就“有人爱”这一条，我就活得够呛。他听了以后笑着说，他本来信仰上帝，但在实际生活面前，他同样先考虑钱。有关这个“理智的年代”，我是从王小波先生的文字里瞟来的。我们幸运地活在一个相对理智的年代，但对金钱的狂热程度，表现出我们仍然不够理智，早晚造成神经崩溃；狂热容易导致狂信，狂信容易导致不讲理。按这个理论，越有钱就越不讲理，所以少惹有钱人，惹急了弄死你丫的，就像碾死个臭虫。尽管我的“信仰”也因生活所迫渐渐趋于对金钱的狂热，但我深信狂热容易导致狂信，狂信容易导致不讲理这个说法。我见过的有钱人，口气都比脚气大，对人友好的真没几个，生怕你借钱似的。说真的，就算人家给我借钱，我也怕还不起。所以我不在万不得已，绝不跟人张口借钱，正如那些“俗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去求神问仙一样。

Money is God. God is money. 有这种想法的俗人，难道只有我一个么？假如在爱情上我是孤独的，但我不信在爱财上，我仍然孤独。我这三十来年的人生经历，不想输给俗不可耐的守财奴。在俗人中间，我也是个戴高帽的俗人。顺便再次纠正一下那些还在纠结于“金钱万恶”的俗人的想法，钱不是罪魁祸首，人性才是万恶之源；人之初，性本善，这只是启蒙说法。你要觉得钱是万恶之源，为何不把它布施出去？你要我把钱都布施出去？我的天呐，真是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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