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陌生女人的故事。
她迷路了。
是每天去工厂上班都会走的路,步行或者骑自行车,这条路已经走了数千遍。每天早上在太阳刚刚爬上窗沿的时候她蹑手蹑脚的起床提着布袋去菜场买菜是走的这条路,上班之前驮着小小的娃娃去学校也是这条路,雨天为了给老公送上一碗热饭匆忙奔跑的也是这条路,就连好几次猫咪走丢了都是沿着这条路找回来的。
但是今天,她一出门就迷路了,找不到下楼的路,兜兜转转的迷失在楼道里。
出门之前还特意看了日历,今天正月初十,是结婚纪念日呢。阳光很好,院子里的腊梅和山茶都盛开了,在窗台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她刚刚才睡醒午觉,老公应该是趁着他睡觉带孩子出去玩了,满屋子除了暖暖的阳光就只剩下在窗台睡觉的猫和自己了。
她在衣柜里找出了一件玫红色的风衣,这是她老公最喜欢的一件。她给自己洗了一把脸,简单的打扮打扮,她寻思着先去厂里看看,然后在回来的路上买点儿好肉好菜给老公做一桌好吃的。结婚已经好多年,平平淡淡的一桌饭菜已是知足。
可是现在,她怎么都找不到路了。
她在楼道里上上下下了好多回,腿都跑酸了,四周的墙就像是瞬间被别人下了诅咒一样,所有的出口都消失了。她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荒原,自己走不出去外人没有走进来。
她急坏了。厂里还有一批单子等着她去处理呢,自己不去的话怎么交货呢,不交货的话资金链就会出问题,厂子里好几十口子人就会没饭吃。老公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回家找不到她怎么办,今天可是结婚纪念日呢,以往这样的日子一次都没有分开过的。还有小女娃,才七岁,正是水灵可爱的时候,晚上要是看不到妈妈的话会哭上一整夜,哭坏身子怎么办。就连那只爱乱跑的懒猫,她要是不回去谁会给她喂饭洗澡,再乱跑出去了可就没人去找回来了。
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洗完的衣服,剪枝没有结束的腊梅,织了一半的老公的毛衣,给老家爸妈的准备的棉衣棉鞋还没有寄出去,小女娃还要去打疫苗,自行车的链条松了,煤气剩的不多了,昨天墙角新长了一个蜘蛛网,院子里准备种一些青菜的还没有翻土,厂里新的设计稿还没有完成,厂长的竞选讲演还要准备……
好多事,一件一件的脑海里打架,在眼前漂浮,一些甚至放肆的印在了墙上。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还是找不到出口。
明明阳光还是可以透过楼道的窗户射进来啊,还可以闻到园子里面的花香呢,院子外边自行车转动的声音都能够听到,甚至还有别人走路的声音。可是这些人这些景象为什么就被隔绝了,自己现在是不是就像那只掉到井里的青蛙一样,谁都看不到自己?
她太累了,在楼道里那摊小小的阳光里坐了下来。一定是这些天事情太多没有休息好,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坐下来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就跟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一样。
阳光很好,她竟真的睡着了。
天啦,终于有人来解救自己了。虽然闭着眼睛,但她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叫她,还在跟她指路。果然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只是一个梦而已。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白发老头,管她叫妈。真好笑,这个男人是疯了吗,自己才三十二呢,还只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儿,何时有这样一个白发苍苍邋里邋遢的儿子。他一定是病了,认不出自己的父母了。但是好奇怪啊,这个男人竟然知道她回家的路哎,尽管十分不情愿和不信任,但毕竟是这么长时间她遇到的第一个人,更何况跟着这个老男人还真的走回了家。
家里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闻不到梅花的香味,还有那只懒猫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问那个老男人,你为什么要叫我妈呢?我不是你妈妈呀,而且我还要急着要去厂里办事情呢。
那个老男人拉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跟她说,妈妈,我是你的女婿啊,你已经八十四了,已经退休好多年了,厂子早就没有了,猫也死了好多年了。
好奇怪,自己明明只在楼道里迷失了一会儿就已经老了吗,厂子就没有啦?昨天还去上班了的。她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真的是一个满头银发满脸邹纹牙齿都已经掉光的老太婆,穿的也不是大衣,而是一件陈旧臃肿的玫红色睡衣。镜子里那个佝偻的老人真的是自己呀。
她蹒跚着走到阳台上的躺椅坐下,她想,是刚刚的迷失是一场梦呢,还是现在是一场梦?
故事讲完了。故事里的人都是真实的,我在楼道里遇到了她好多次,但故事是我杜撰的。年老的女婿只告诉我,她已经老年痴呆好多年了,什么都忘了就记得在厂子里工作的那段日子。我遇到她的时候她也只是说要去厂里但是找不到路了。
我想她应该有好多故事想讲,可街头故人都不在,她也只不过是世人眼中的一个病人而已,斗胆自我的讲一回她的故事,不知道跟她想讲的相差多少。
老来旧事无人讲,明日街头少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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